《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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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混戰的雙方也不喜歡這個膠著的局麵，聽了這個粗率的主意，都像是從漫黑的天空中墜下了一顆明星——
於是戰場更加浩大而開闊，他們就從爭奪的適居的月牙灣沙壁地帶輾戰到了一望無垠的沙堿外灘上。
老焦他們迅速對視一眼，也許是不由自己承擔了，那無論站在哪一邊都需要去麵對的沉痛和屈辱就輕了許多，觀望的興趣就更加濃厚，於是當仁不讓，馬上插了進去，融進了隨便一波，浩浩的大軍中……
這熱鬧、忙亂、卑鄙、生動的潮流。
紅豆當仁不讓地站在一心身前，氣勢倒是有，然而和許多尖牙利嘴的流民、江湖女子不一樣的是，紅豆的口舌根本不足道，她的臉漲得通紅，身上已經背挎上了她哥紅胡子的弓弦，她哥領馭的手下、還有那群漸漸融和的日本浪民，都義不容辭地站到了她的身後，銅錘不見人影，所以他手下的東北軍團就顯得有些寥落，似乎不知該怎麼熱心。
即便如此，先在數量上論，他們是遠遠不及那批幾乎要成精的兵痞——
而他們大概也不是很好意思，在一旁圍圈子起哄鼓噪的多，不管怎麼說，他們端著槍，有配備，加上那被兆學疚強要來當關稅的禮物，那幅豪華的毯子一上身，又顯得齊整了許多。齊整的軍隊對一批死老百姓，太認真就難看了。
而且對方出頭的還是女人和孩子！
“你們！你昨天都還說……”
這隻有情緒的話一出來，老焦就知道不好，除非你是小榕樹那廝，不然對陣都得從情理來入手……
這吵都吵不贏。
果然，對方應得又幹脆又利落——
“昨天我還很愚蠢，可今天我們變聰明了。”
老焦於是把腦袋一縮，揚聲插嘴道：
“是啊，你們昨兒都還不偷不搶，今兒就來跟我們平頭老百姓逞凶耍狠，這聰明人真真厲害啊！父老鄉親們，忍了吧，老總們的皮鞭之下頂好是不做聲，爭理不對，討饒也是不行，他賞給你的任何禮物，最好是逆來順受。像咱這樣的人永遠是在別人的皮鞭與腳底下求生活的。跪求，甚至於每個人挨幾下打都能夠，生活的破產就在眼前，誰還顧得上臉麵啊！”
他們被這話刺得難受，一時間默然，也有人沒多大力度地抱怨：
“我看你這家夥一臉無知，卻要在這裏無理取鬧！你們這些人就是要有人開導開導，這種事並不取決於你們這樣的鄉巴佬！”
這時，誰也料不到一心把手一探，倒先從自己這一邊把老焦給拽了出來，他那生猛的姿態一時斂去了，臉上少年的輪廓未銳，然而卻另有一種沉靜、圓寂的氣場，他沉沉地道：
“對自己人，別這麼夾槍帶棒、尖酸刻薄的！有恩怨，就堂堂正正地出來指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就是俠義，是隱於民間的潛龍。得信。誰都有苦衷，也知廉恥，也明情義。受了委屈，不該先丟掉了信，不該的……”
大概是不習慣指責人，小和尚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然而整個沙場，漸漸隻有風在響。他的臉上有著明澈的坦率，而那雙眼睛後麵卻是一口巨大的井，儲滿了古老年代的記憶和長期、緩慢而堅定的思考。
老焦點點頭，沒有被小子訓導的屈辱，每當這個時候，小和尚就似方外之人。
讓人感慨得想哭——
但是他心不在焉，他們都一樣，隻要一激動，他們的表情就很獨特，成了老牛和老狗的混合物，癡呆和魅力參半。
一心就上前一步，坦然地麵對著他們，問道：
“說吧，你們想要什麼？”
他們一時語塞，表情變得很複雜，像是為難，又像是害羞，還像是苦惱。
一心似乎又諒解了，揚了聲音，嚷道：
“伏摳兒，你出來！軍費沒著落就該找你的好哥哥要去！我們一樣什麼也沒得著，你們多少能比我們賺些兒。”
伏翼似乎也不打算出頭，他一向舍不得多出頭的，然而形勢卻由不得他，人們硬是把他推了出來，他就嘟嘟囔囔：
“你這個類比真是太抬舉我了——聽起來像是在罵我。別說我哥了，就是老大也沒法說什麼，你也知道窮得就連脖子上的泥都要用來肥自家的地了，就服從也不能順從啊！我們的收入不算少，不過你不曉得我的窮朋友的生活，我們流浪在各處街頭的朋友，是絕對不讓人多錢，他們隨時會伸出手來問你要。再怎麼說，你們有呆的地頭……我們可不是自己想當賊，你自己看看，想幹點什麼，就像從郊狼身邊偷走月亮一樣難，像從公雞眼皮底下偷走太陽一樣難，像從一心的井裏撈走星星一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