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罵得那麼順溜,那麼昂然,那麼澎湃不可遏製——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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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忘了,當初確是她自己千山萬水地請他們、領他們來的!
那千裏迢迢的功勞抹掉了,這日日夜夜開拓建城的苦勞也清零了,一句話,她嫌棄他們了!
縱然千般不是,這也太昧心了!
如今,他又問:
她冤枉了你們?
那時,她又說:
“我老爹也教過我,決不能沾上洋鬼子的鴉片流毒,為了我爹,我也不敢請你們當炮灰,戰場上見,惟獨不指你們,你們滾吧,愛滾哪兒是哪兒!隻別讓老爺我瞧見!”
他氣得想吼,可
“我又不是你老爹”
卻隻管如鯁在喉始終吐不出來,最後也沒能吐出來。
而手下人那一雙雙驚惶絕望的眼,孤苦無依地照過來,吳佩孚就覺得一陣懈然,這口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懈的。
於是他緩緩轉身,正對著她,對著她那咄咄逼人而又讓人眷眷不已的嘴臉,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壓下了那沙暴似的翻騰的情緒,淡然道:
“好吧,那我帶他們走,你嫌棄,可我不敢嫌,他們就是我的兵。”
隻這一句,身後烏拉拉聚起了壓壓一旗,她的眼珠子丟溜溜地轉呀轉,甚至都沒多裝,眼睫巴巴地眨眨,算是臨場發揮,不厭其麻:
“那麼老爹,我會想念你的——”
吳佩孚又憤又倦地點點頭,心裏很了又恨,怎麼也恨不夠的小混蛋。
於是吳佩孚眼下也隻揮了揮手,對她的兵道:
“你要滾就滾,不然就一起當俘虜,老子就要你們看看,老子的兵配不配是兵!”
兆學疚張張嘴,約略也意識到事情似乎沒什麼好較真的了,於是閃了閃,仍是那安閑得一刻是一刻的光棍心理,不滾,硬撐著回轉身,又開始觀戰。
場內,又過了幾十個回合,鬥到正酣,雙方都已見氣喘,步履愈沉,花臉的情況嚴重些,氣力已有所不濟,然而劍光不散,身形又是一動,已然開始變招——
是他們有些人已經見識過的,形同魅影的拳路合為劍中,隻見長劍紛飛,落英繽紛,擊響脆鳴驟如琵琶行,又聽“錚”的一聲,如戰樂間的鼓點,長劍間一撞即分,火花拚起,人影也隨分,而冷趙括手中的劍已從中斷開——
兆學疚就微笑著輕喟:
“再沒有什麼比得上用鳳磲寶劍化出來的迷蹤拳啦!”
他們聽得心神幡然而動——
鳳磲寶劍和迷蹤拳,這兩樣,凡在江湖中轉過的,多是景仰的。
然……
“再打下去就出人命啦!你們男人的心是狠一點麼!”
紅豆急了,誰也沒注意到,她情急之下,正在彎弓搭箭——
“不,我們男人的心比你們女人寬一點而已。”
喬治悠然答。
花臉的身形十分唯美,半空中衝掠而起,劍花朵朵,斷劍擋得幾個,他攸然又遠,再近,又遠,劍光一片迷亂,迷亂如蝶,翻飛出一片淒迷的雪,下一刻,避無可避,劍鋒擦著斷劍壓下,直指咽喉——
箭在兩人之間衝擦而來,兩人都有所驚覺,然而誰也沒有變動,劍鋒沉沉地壓在冷趙括的喉間,花臉,輕輕地側一下,似乎主動讓箭在他的胸肩間插入,他輕輕地動一下,手卻穩定如山,他看著他,眼梢一動,就有一種逼人的傲氣,他靜靜地道:
“你輸了。”
這一切,發生得那麼從容而生動,似乎沒法抗拒的命運,帶著一種戲劇的美的衝突。他們急跳下駱駝,走過去,然而又沒法走近。
紅豆跑在最前頭,然而他們都呆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回頭,糖二先生又恢複了星星人的太空步,一步一步地搖晃著過來,走過來,他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沒看到那劍,那箭,那血……
他直直地,做夢似地走到花臉的麵前,看著他,看著他,很容易就看出了她的本原麵目,他似乎是不讚成這樣的改裝的,於是使勁從那白裹頭裏掏出那交壓著的辮子,又要去擦她的臉,她就長歎一聲,嫻熟地挽一個優美的收劍花式,拉開他的手……
她的手仍是微微潤濕,像一片夏日雨後的樹葉。
這一切,那麼熟悉,然而又那麼遙遠……
馬上的吳佩孚也有些溫軟的惻然,他略一抬手,徐徐進逼的圈子又浮浮地退了回去。
冷趙括也怔住了,不能自持,卻也隻能自已。
老焦也明了,然默默地壓下話,他們誰也沒有喚出她的真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