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穩健地飛騎在了馬上,微微側身,那支箭被她一劍砍斷,似乎已經不要緊了,《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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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著他這邊笑一笑,滿臉花彩,依稀有是皂靴過往翻騰如浪,水袖來去漫卷似雲的戲王風采。
她其實是在心裏輕歎啊——
我還是不能說啊……
即使,那不是謊話。
然,她運起最婉約的氣腔,送給他最後一句贈言卻是:
“糖二先生,你有個問題非解決不可,不然它會一直跟你到三十一歲,跟她到二十四歲——明白嗎?”
他明白。
她宛然一笑,又忍下那一句:我不想死,但我很幸福。
於是一切脈脈在心,心道:
“最終還是花臉,楊家的血太多了,陰氣重,四郎的喜,隻怕生角壓不住,銅錘也壓不住,還是花臉來才好!”
你能懂得嗎?
那異族入侵繼而交彙時的種種疼痛、屈辱,同時又生發出來的那份曆史的悲與……
喜——
她一揚清腔,一撥馬頭,揮一揮劍,連舞帶唱,虎虎有威,悲愴壯闊——
“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見烽煙又勾起多少前情。楊家將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凱歌還,人受恩寵我添新墳。慶升平朝堂內群小爭進,烽煙起卻又把兵戈送到楊門。多少年拋甲胄未臨戰陣,哎,難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的一片忠心!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鎮邊關壯誌淩雲。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屬他人。番王小醜何足論,看我一劍能擋百萬兵——也成也敗也榮也哀,隻卻不過殷殷河山情,那漫漫雄關最關情……”
——最後的絕唱,不是書寓格格,不是前清宗主,不是引渡艄公,他為自己唱演,最後一出,天地也是他的戲台,龍卷風是他的道具,他是戲王納蘭——
一來一去,唱的是傳奇,是故事,來的時候凶猛,去的時候肅然,一樣的美……
這時,他們唯有拚死衝決而出,在滾滾煙塵中,沒有目標,隻有方向,與那聲音相反的方向,是生路。
最後——
“眾生絕頂聰明處,隻在虛無縹緲間……”
隨著這樣的念吟聲斷,連人帶聲,消於龍卷風的龍柱中……
白煙黃塵滾滾,卷襲而過……
是龍卷風!
吳佩孚不勝其悔,他該聽任兆學疚倉惶而逃的令——
為了保持隊形,尾部的一小隊,連人帶駱,風過之地,就是一條坑痕——
逃得殘生的,連人帶畜,從沙塵中掙起身子,仍是傻的,他們竟然從龍卷風中逃得了生天!
……
真正的夕陽,在風陣滾過後,依依消盡紅顏。
古河道旁樹兩株,歲月幽幽過,依舊連理枝。
柳生覺得好久沒有這樣的和歌湧上過心頭了,就連同那血液中多一半的文化沉澱……
不管怎麼說,他是個中日混血兒。
對於有著這許多程度不一的生命的秘密的人,交彙已不可避免,交流,也有界限有節製的好……
不知不覺間,沙穀裏的世界依然那麼遙遠,完全是一派自給自足的景象,既讓人感覺親切,又有些幽閉,仿佛在沉思,似被那些美麗而善妒的沙嶽永遠地圍在裏邊,要在這裏掩藏點東西可不容易,而要從這裏逃走也同樣不容易……
呆得久了,難免開始有一種如同密封在盒子裏的那種窒息的感覺,似乎我們侵擾了某些看不見的東西,非常古老和令人傷感的東西,如同陳年的酒釀滯留在空闊、溫熱的寧靜裏。
於是,那新月般的沙丘內側的那一大片沙堿地,漸漸被人所青睞,聚居的人越來越多,坎兒井適時地把星湖裏的水引過來,生機勃勃,一時間,似乎歲月隻有日月四季,沒有時代時勢……
而適居期間的人,也隻有自然屬性,而沒有界線屬性。
或許河流真的曾經具有喚起恐懼和改變生命的力量,也未可知。
那來自古老戰爭和倒退的日子的記號,疤痕和傷口都消逝了,當它不在時,它留下了一種氣氛,一種可以觸知的閃光……
一心死心眼的信,和糖二並不十分負責任的理論:像一個蓄水層,一種可以讓水通過岩石縫隙流動的地層,通常是多孔的礫岩和石灰石構成,如果你挖得足夠深,就能從老河道中挖出水來,一條河消失了,但是在地下流淌。
一心就隻管在河床上方死命挖著,別人的坎兒井早打好了,甚至在井邊種的樹都發了苗兒了,隻有他,一口旱井,說什麼也不肯放棄,不肯接移星湖的渠溜,隻顧往深裏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