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千裏流寇(1 / 1)

紅豆咬牙切齒,終於忍不住戳穿他: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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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想回去,你根本沒有走出過那座城,你隻是想著妝園!我們既然已經被放逐,就根本不可能回得去,如果可以,她也不必那樣做!你知道,沙和熱會殺了你的!你完全瘋了,想都不要想。”

她坐不下去,也沒法跟他談下去了,吆喝一聲,將羊群攏近,卻又不太確定是否該留它們陪在這裏,它們和他自然是走不了的,然她心酸不已地聽他低得不能再低地嘀咕道:

“我不能不想!”

紅豆的眼淚就湧了出來,於是她決定不管它們了,抬步急急走開,又聽他難得好心地多奉送了一條分析:

“別急,既然遣開你我兩個衝動鬼謹慎的想法是來自老焦,那這瞬間的質樸簡潔和深思熟慮就肯定加入了伏翼的智慧,那麼,你要走得快,就到敦煌城裏看看鬧劇,要是走得慢,就幹脆到莫高窟去等著,好戲、特別是打戲,都攢在那裏呢!”

她來不及問他為什麼了,甚至也不覺得神奇,因為他統管全局和分布發展的智慧總是那樣的精準,沒什麼好疑問的,隻是上馬的時候仍是有些期待的,他是否肯跟自己一起去呢?

可他早沉溺於自身,嘀咕著,又帶著盲目的精準編織著過去與未來的遠景——

惟獨不是現在,不是此方。

是的,一定會有某個人和某個呼喚就可以喚醒這沉睡的戰士,揭示他真正的性情!

甚至,人們在束手無策的同時,誰也知道,那個人是誰,那個呼喚是什麼……

當然,不止他,她的……

那種生活方式,那種豪放磊落的感覺,明明是好像會踢飛路人的野馬一樣的勢頭,卻偏偏又非常溫暖,充滿了感情,自己也非常喜歡這種意外性!

然而……

紅豆不再回頭,她沉默地打馬。

在西北的原野裏,秋風清勁,風裏充滿了隱忍壓抑的活力和粗率多情的暴烈,焦赤的驕陽一路穿過青色的天風和荒涼的白楊,拖著漸長的愁人的影,走過漠漠的野道,呼嘯過濃重的溝壟,望著遼遠白燦天際的彩雲,她縱聲吆喝:

“駕!”

這就是千裏流寇,流兵不如寇。

他們一路走過空空蕩蕩的街道,強忍著不擾民,其實也沒什麼好擾的,這個節氣,這個時辰,能算得上個兒的,都在地裏勞作;間或有幾個實在老的、幼的,在自家門前蹲著,巴不得打一打野眼,也怡然地在忙自己的,不驚不慌,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

時而笑一笑,應和著家家戶戶的門頭上大都插著的一支小小的旗子,上麵寫著“歡迎”兩個字……

歡迎,卻是彼此驚擾不著的,他們蒼涼蕭索的生涯就無可無不可地攤開在那裏,他們坦誠而安詳,倒顯出了與一般閉塞古舊的村寨和身嬌肉貴的深門大戶不一樣的從容和風度來——

他們是城囤裏人,是關口名城的居民,祖祖輩輩都經慣了時代變遷的,你驚擾不著它,它也不排斥你,不蔑視你,當然,他們看看你們同樣是一目了然的行旅,看看你們風塵仆仆的灰軍裝,又使著亂七八糟的步槍,血汙和灰塵早不分彼此,狼一般悍然、狗一樣惶然,饑餓而憤怒的姿態。

他們是從容的,同樣也是寬容的。

你們就凶悍一些,要拿什麼,就由得你吧;要願意又發一點威嚴和脾氣,那也是沒什麼好爭持的;其他的,可以提供得起和行人們也急需的,比如水,也不管自家儲備如何,用好好的陶罐端出來,擺在門頭上,間或也有那麼一兩塊幹巴巴的饢餅、散發著刺鼻的藥味的跌打傷藥,而上頭往往就是那支“歡迎”的小旗在啪啪地拂動……

這小小的慷慨和主動,就透出了他們真心實意的、對人的歡迎,而不是對槍的不得不的歡迎來。

好吧好吧,人心都是肉長的,對這樣的順民,他們也不是不明白,他們多早以前也是這樣的呢!

中國人,誰不是從這樣的年月裏經輾過來的?

反正扔下槍的人並不管這些那些的事情,管你們的天日怎麼變呢,老百姓隻管在他們的大門上貼著一張寫著“順民”的白紙,反正這張符祿對誰都是合適的——

義和團來了,順民!

官兵來了,順民!

以後是各式各樣的洋人來了,順民!

農民永遠是順民,真是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