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合在他手中的小小心葉上,她以一種執拗的癡情,誠摯地道: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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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愛聽故事,也許那些因為是虛構的故事才好看,現實中當然不可能有那麼好的人和事,所以即使知道是編出來的,聽故事的人還是會真感動——但是,還是有的,將這種故事變成現實的人……所以,當圖畫被風吹動時,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被激活!你要我守,我守就是——隻要你值得!”
話到這裏,他們卻一起哭了出來,沒有語言能表達他們的感受,但是眼淚替他們說出全部——
恐懼,安慰,愛與痛苦,所有的東西都彙進了鹹鹹的淚水。
紅豆甩著發卷和淚水,堅持笑道:
“好了,馬上就要動身了吧?你肯定是最後沒辦法躲、沒得拖了才跑來跟我道別,那麼,說點需的吧,別說地,就說天吧,別看我,看星星吧!”
滿天的星星就映襯在她溫柔而剛烈的眼眸中,老焦一種從未有過的深邃,基於一種無意識,綿長而悠然地徐徐道來,仿佛有一輩子的光年來敘說,隻用來敘說——
“我們中國人把天上的曆史同地上的曆史結合起來了,在所有民族中,隻有我們始終以日蝕月蝕。行星會合來標誌年代,其他民族虛構寓意神話,而我們則手拿毛筆和測天儀撰寫我們的曆史——公元前687年,中國出現關於天琴座流星群的最早記錄;公元前611年,中國出現關於哈雷彗星的最早記錄;公元前六世紀,中國采用十九年七閏月法協調陰曆和陽曆;公元前350年,戰國時代的甘德、石申合編了第一個星表,甘石星表;公元前2世紀,中國漢朝采用農事二十四節氣;公元前104年,中國的落下閎等人編造了《太初曆》,記錄了節氣、朔望、月食及五星的精確會合周期……”
馬蹄噠噠、鐵鈴聲碎,空漠的大風,斷腸人的天涯,星星在搖曳,無我無他,吞吐大荒,千回百轉地纏綿著,是情人唱也唱不完的離歌——
“你是我的河流我是你的烈馬,今夜裏呀咱們誰也不許回家,心中的火焰啊燒得我好難耐,讓我騎上你的波濤浪跡天涯!”
一路追逐的馬蹄聲,早是被風吹卷著也傳播不到了,秋末的風是多麼的舒緩溫柔,陽光是多麼的濃烈悱惻啊,漫漫的沙原起伏得近乎優雅……
隻要是跟它比,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是溫婉有序的——
有什麼能比得上發情期的公駱駝一路追逐母駱駝的本能衝動?
又有什麼人會想出如此瘋狂的主意來!
這是西式的移情還是中式的天人合一?
他追逐她,是否也堪比瘋狂的公駱駝尋求母駱駝,近乎本能的需求!
是痛徹得幾近瘋狂的失落,所以隻剩下一個本能的欲望:
尋回。
在漫漫莫測的沙漠中,尋回。
駱駝綜合了所有十二生肖的特征:兔子嘴,豬尾巴,虎耳朵,蛇脖子,馬長尾,獅子頭……
平日裏也怪溫順可愛的,可一旦處於了本能衝動的純生理控製狀態,它就放出了十二種動物的野性和凶猛來——
他們就騎在老焦的那匹正處於發情期的公駱駝上,任它全力奔跑,任它口吐白沫地全力奔跑。
隻有它,和他,相信他們是有著精準的目標,是在追尋,而不是純粹的發瘋。
而相對於人,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酷和惡毒的酷刑?
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自虐?
將自己捆綁起來,就捆在一匹瘋駱駝的背上!
——他們瘋狂地奔跑,也許真的能把時光追趕過去了,在心裏,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在心裏,又有什麼能過去的?
隻是奔跑——
顛沛在那樣瘋狂的馬達上,比在湘西的罵娘灘,在太平洋的迷海中還要淒慘無助,又或許,不若是自己奔跑,倒是讓自己背著駱駝奔跑,也許還要好過一些。
……
當駱駝像失去了電力的機械一樣坍塌散落,他們依次像解凍的蟲子一樣,約略蠕動,一下、一下、再一下……
而駱駝到底又比他們強些,甩開兩個包袱,慢慢地站起來,神清氣爽,徑直走開了。
他們傻眼,依舊還是不能動的,隻眼睜睜地看著這唯一的瘋狂稻草也這樣走開了。
而這裏……
是哪裏?
其中一個似乎要魔怔了過去一樣,掙紮著麻木的下半身,撥起去追,摔在地上,上半身還算是靈活,盲目地爬動,一隻手移過來,疑惑乃至同情地看著他,那溫潤的目光,星一樣晶瑩多彩、湖一樣清波無痕,隻有這目光,這雙眼,始終不曾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