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現在承認了,被趕出家門是他的錯,他不該在回來的時候仗著她脾氣好就把他不和她商量一下就擅自去邊關大半年這件事給蒙混過去,導致她在孕期因為情緒不穩定又被勾起了怒火,在她徹底爆發時他還企圖說笑話混過去,結果她爆發了他們自成親以來的第一次怒火……那場麵,相當可怕,他連回想都不想去回想。
還是該認個錯的。
回甘這樣想著,心在打鼓,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衝著魏貞的方向揮了揮。
魏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地衝他搖了搖手,回應了他,盡管態度依舊有些生硬。
今晚可以回家了,回甘愉快地想。
於是挑戰賽他會不會被蘇妙給挑下去他已經不在意了。
結果也確實是蘇妙把回甘給挑下去了,任誰都無法拒絕那種溫柔,那種能夠在溫暖的湯汁的慰藉下,輕飄飄地回想起自己曾經最真情愫的溫柔,無論是美好的,還是苦澀的,對每個人來說,那段給自己帶來溫柔安慰的回憶都是美好的,這樣的溫柔是最醉人,也是最令人難忘的。
蘇妙成為了嶽梁國的新廚王,這是業界最高的榮譽,也是對一個廚者最大的肯定。今天之後,她將正式加入酒樓會,成為其中的成員之一,她的名字將很快出現在酒樓會的宣傳冊上,待下一個四年,當新一屆的廚王賽來臨之時,她會在最後接受新廚王的挑戰。
那未來的不知名的勝利者,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當沉甸甸刻著“廚王”二字的純金獎牌被回甘交到蘇妙手中時,蘇妙笑眯眯地在心裏想。
她非常期待。
回味站在賽台下望著她,被她托在手中的金牌很大,她一隻手幾乎拿不住。純金的獎牌被明媚的陽光映照,反射出來的光輝落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閃閃發亮。
察覺到他的目光,蘇妙笑吟吟地望過來,衝著他得意地擠了擠眼睛。
回味笑了起來。
……
大賽完全結束後,蘇家人在百奎樓辦了慶賀宴。
沒想到中途來了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同行,本來是自家的家宴,到最後卻演變成為一場大型的交際宴會。
人太多,蘇煙就送胡氏和蘇老太先回去了,蘇嫻將他們送到門口,然後就看見高興來接阮雙回家,兩個人別扭了一陣,到最後阮雙還是跟著高興回家去了。
蘇嫻在百奎樓裏呆了一會兒,飲了幾盅酒,見人越聚越多,宴會遲遲不散,她覺得不耐煩,就一個人先回去了。
走在熱鬧的長街上,還沒到日落,卻光線昏暗,密雲遮住了大部分陽光,重重地壓在天空上,壓得低低的,讓人有點透不過氣。
蘇嫻的胸口悶,也不知道是因為異常的天氣,還是因為多喝了幾杯酒的緣故。
她慢吞吞地走在長街上,瞧著街道兩旁的攤子,遇見喜歡的攤子會站住腳多瞧一會兒,可是她並不想買。她對購物失去了從前那種狂熱的欲望,她變得懶懶的。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些她曾經十分喜歡的,她現在已經提不起興趣了。
因為發現自己最狂熱的欲望竟然消失了,她的心情變得更加鬱悶,悶悶地走到街尾,迎麵突然刮過來一股涼風,吹起一點灰塵迷了她的眼睛。蘇嫻蹙眉,用力揉了揉眼睛,在抬起頭時,發現天空中有濃雲洶湧翻滾,越來越黑,完全遮住了太陽,周圍一下子黑暗起來,風忽然變大,吹起了許多塵土,極像是要落雨的樣子。
街道兩旁的小販見要下雨了,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攤子,蘇嫻壓住被風吹起的裙擺,心中暗道不好,她沒有帶傘,加快步伐,匆匆忙忙往前走,還沒走幾步,隻聽天上哢嚓嚓一陣雷響,緊接著銅錢大的雨點子劈裏啪啦砸了下來。
蘇嫻的心裏越發不爽,說了一句“倒黴”,貓腰緊跑。跑了兩步發現不管怎麼跑還是會被淋濕,跑著又累,於是她幹脆不跑了,慢吞吞地向前走。
細雨如織,剛剛還熱鬧的大街轉眼間就變成了空無一人,偶爾有奔跑的行人匆匆路過,似乎隻有她還在不緊不慢地行走。
蘇嫻心想也許應該找個地方避雨,可周圍沒有樹木,此處的街道兩旁又全都是氣派恢弘的深宅大院,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蘇嫻雙手抱臂,無可奈何地走了一段,前方豁然開朗,廣闊的門廊,朱紅的大門,威嚴的高階。氣派的門廊下朱門禁閉,空無一人,極適合躲雨。
然而當蘇嫻把目光落在門楣上的匾額時,鐵劃銀鉤的“文王府”三個大字讓她立刻打消了躲雨的念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裏,大概是因為瑞王府就在附近?看見這座在記憶中很熟悉但是已經好些日子沒有來過的府邸,她覺得很意外。說實話,她並不喜歡這座宅子,太華麗,讓她由內而外覺得反感。
真奇怪,她明明喜歡金錢、財富、奢侈、華麗,可是她為什麼會討厭集這些她最喜歡的於一身的文王府呢?
她想不通,所以才覺得好笑。
她為自己的莫名其妙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想要離開這裏。
馬蹄的轟隆聲在雨水滂沱中顯得異常刺耳,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掠過她身旁,馬蹄踏在水窪裏,濺起了高高的水花,潑了她一身。
蘇嫻心髒一緊,盡管她的反應慢了半拍,但是她沒有回頭,她感覺到那匹馬在越過她身旁之後,向她身後的文王府去了,她忽然很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反應,她沒有因為好奇或憤怒回頭,這一下她可以很安全很自然地離開了。
心裏這樣想著,她甚至鬆了一口氣。
然而片刻之後,馬蹄聲複又響起,踏破雨水的節奏,一匹駿馬掠過她身側,橫在她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蘇嫻站在雨中,看著騎在馬上的人,他穿著黑色的金蟒袍,一雙鑲嵌著翠玉的羊皮長靴,墨發金冠,九龍玉佩,他大概是進宮去了,如果蘇嫻沒有看錯的話,他現在是親王的打扮。
他沒有打傘,亦沒有穿蓑衣,全身濕透地騎在馬上,卻一點都不顯得狼狽,雨很大,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卻沒能讓他低頭。
他倨傲地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讓蘇嫻想到了“盛氣淩人”這個詞。
蘇嫻突然不想輸給他,獨獨在這個男人麵前,她不願意變得可憐卑微。
她挺直了腰身,雙手抱臂,在大雨滂沱中,用涼涼的眼神望著他。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有悶雷由南向北轟隆隆地滾過來,打破了此處的沉寂。
蘇嫻有點冷,就不想再站下去了,她轉身,要走。
沒想到他的動作更快,在她轉身的同時,他伸出了手,猛地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放在身前的馬背上。
駿馬飛馳,向已經敞開大門的文王府奔去。
他濕透了,身上濕濕涼涼的,蘇嫻會在馬背起伏時偶爾碰到他身上,那濕涼的觸感讓她極不舒服。
天昏地暗,雷聲震耳欲聾。
梁敞換了衣服,他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白光閃亮,白得十分生硬,天空就好像潑了墨似的,漆黑一片。
不久,蘇嫻進來了,穿著青色的衣裙,妝容已褪,頭發上的水珠還沒有完全幹,瘦瘦窄窄的小臉泛著自然的光澤,雪白的肌膚,紅潤的嘴唇,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未施粉黛的模樣,雖然他總是嘲弄她,可是他心裏並不認為她素顏的時候難看,他從前甚至會覺得奇怪,她幹嗎要濃妝豔抹把自己化成一個妖精。
不過最近,他似乎漸漸懂得了,那不是妝容,那是麵具,她的麵具。戴上麵具的她是強大的、強硬的,脫去麵具的她是柔弱的、軟弱的,她厭惡自身的軟弱,所以她才會近乎癡迷地喜歡著她那副濃豔到甚至都令她看不清自己的麵具。
他坐在榻上,望著她,一言不發。
蘇嫻走過去,站在他麵前,開口,淡聲說:
“給我一把傘,我要回去了,這衣服我過後會還回來的。”
身上的衣服是他讓府裏的大丫鬟找出來借給她的。
梁敞沒有說話,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他沉聲開口,說:
“蘇嫻,你說,到底要怎樣才能將你從我的記憶裏抹去?”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問了這樣的問題。
蘇嫻的心重重一沉,有酸澀的氣息蔓延開來,沒過了舌尖,指腹在看不到的地方激烈地顫抖著,她猛然將手捏緊。
他望著她,從前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可他終是沒能忍住,他說出來了。
在他說出來的一刻,就代表他輸了,他投降了。
他極厭惡輸掉的感覺。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在他說出認輸時,他沒有從她的眼神裏看到得意,反而感覺到一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讓他覺得極不舒服的淡淡憂傷。
他以為這是他的錯覺。
因為他完全無法理解,她為什麼要覺得憂傷。
她微抿了嘴唇,笑了下,不是歡喜的笑,認真說來,她笑得意味不明。
她低下身子,與他的視線平齊,素淡的臉龐和他近在咫尺,她輕笑著,對他說:
“因為得不到,所以才會記掛著;等到得到了,就會發覺,原來不過如此。”
梁敞望著她,他分不清她的話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他。
她望了他片刻,湊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第一次,沒有濃鬱的脂粉味,淡淡的香氣,清新,卻誘人。
他沒有躲開。
片刻之後,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身……
掌燈時,雨終於停了。
蘇嫻坐在妝台前,將淩亂的長發重新挽好,簪了釵環,順手拉高衣領,將脖子上紅粉相間的印記遮蓋住,從隨身攜帶的妝盒裏取了一張胭脂,印了嘴唇。
梁敞斜靠在軟枕上,沉默地望著她。
掌心中那柔軟的觸感尚未褪去,她確實是一個銷魂的女子,很容易便能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她亦是一個特別的女子,很輕易便能讓人陷進去,總能讓人忍不住想要去猜測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她還是一個讓他覺得有趣的女子,不管她怎麼纏著他鬧著他,他嘴上在罵她,可是他並不覺得生氣,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不會真的發怒。
可遺憾的是,她並不是適合他的那個女子。
她從妝台前站起身,笑盈盈地走過來,俯身,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說:
“我回去了。”
柔軟的唇輕擦過肌膚的觸感讓他的心跳漏掉一拍,在她離開時,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看著她的眼,對她說:
“我納你做側妃。”
蘇嫻唇角的笑容微僵,但很快她又重新微笑起來,她坐在床沿,指尖在他的眉心輕敲了一下,說:
“我討厭搶別人丈夫的女人。”
所以我不會做那樣的女人。
“你不是喜歡我麼?”
“喜歡啊。”她笑著說,頓了頓,淡淡地道,“如果男女之間隻要說一句喜歡就能皆大歡喜的話,這個世界該有多美好啊。”她俯下身,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隱在燈影裏的臉,低聲說,“我是喜歡你,可那又怎麼樣呢?”
可那又怎麼樣呢?
梁敞語塞。
他繃緊了唇,帶著努力克製的憤怒,望著她,一言不發。
她又一次吻住他的唇,深深地吻了一陣,將緋紅的唇脂留在他的嘴角,然後用指腹輕蹭了蹭,她笑著對他說:
“你要娶一個好姑娘,可別再被壞女人騙了。”
她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室內響起了不知道是什麼被摔碎了的聲音。
她仍沒有回頭,徑自走出文王府,她站在大門外,仰頭,望向被水洗過的夜空。
她是一個以征服男人為樂的女人,每當有男人為她失魂落魄神魂顛倒時,她就會非常滿足,非常痛快。她享受著征服的樂趣,她渴望著勝利的喜悅,越是難征服的對象越能激發起她強烈的征服欲,越能讓她產生滿足的快/感。
可這一次她一點也不痛快,不僅不痛快,她覺得她的心口很疼,有種心疾發作的錯覺。
“我到底在做什麼呀!”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低喃著,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