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 3)

“你怎麼到廚房來了,澈兒呢?”

“二哥看著呢。”梁敞回答,四處掃了一眼,酒樓的後廚他沒進過,這是第一次進,極寬敞的空間,卻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他隻好走到她旁邊站著,見料理台很幹淨,就背靠在上麵,看著她的側臉。

蘇嫻沒有理會他,繼續洗碗。

梁敞盯著她看了一陣,問:“你什麼時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兒做什麼?”蘇嫻對這個話題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仿佛毫無興趣,她洗著碗,淡聲問。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來,聲調明顯走高,道:“從前你在豐州,所以沒辦法,可現在你和澈兒都來梁都了,澈兒已經開始懂事了,也會一點一點長大,父母總分開對澈兒沒有好處,為人父母就應該有為人父母的樣子。”

“哦,原來你是為了孩子。”蘇嫻揚了眉,不鹹不淡地說。

“啊?”這是什麼鬼結論,梁敞的臉沉了下來。

“原來你是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蘇嫻刷著碗,淡淡地道。

梁敞啞然,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些惱火。

“原來你隻是想要個孩子。”蘇嫻埋著頭,輕歎了一聲。

梁敞看著她仿佛難過起來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火冒三丈,衝著她高聲嚷嚷:“你又胡思亂想什麼,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輩子有幾個七年,都這麼多年了,你非要我說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見你’這種話嗎?”

蘇嫻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著她哈哈笑的樣子,臉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氣地瞪著她,質問:

“你又耍我?”

蘇嫻笑看著他,故作不解:“你為什麼總是說我耍你?”

“因為你總是耍我,從一開始就耍弄我。”梁敞盯著她,不悅地說。

蘇嫻笑,用濕漉漉的手指頭去戳他的額頭。

梁敞沒躲,嘴裏卻說:“別用你洗碗的手來戳我。”

蘇嫻淺笑不語,低下頭,繼續洗碗。

“為什麼要你來洗碗?”梁敞站在她身邊,忍不住抱怨。

“因為還沒雇夥計。”蘇嫻笑著回答。

“你那兩個妹妹怎麼不幫你洗?”

“因為今天是她們生日。”蘇嫻笑答。

梁敞哼了一聲,盯著她浸泡在堿水的手,猶豫了半天,勉為其難地說:

“我幫你洗。”

“你還是省省吧。”她還怕他洗不幹淨。

梁敞立刻不堅持了,盯著她的頭發梢,悶了半天,像是確認似的,小聲又問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兒去住吧?”

“好。”蘇嫻爽快地答應了。

梁敞放了心,開始盤算,明天要讓工匠準備圖紙,文王府也該翻修一下了。

……

蘇妙正在屋子裏和回香、魏貞說話,回香摟著打瞌睡的蘇小味,輕輕地拍著,就在這時,回味突然探進頭,遠遠地衝蘇妙招了招手。

蘇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蘇妙過去,便對她說:

“你去吧。”

蘇妙應了一聲,滿腹狐疑地出了門,剛走出門,就被回味握住手,蘇妙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裏。

蘇妙正想張嘴問,卻被前方桃花樹下小圓桌上放著的一個奶油蛋糕嗆了一下,堵在喉嚨裏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著裱在上麵的奶油花,然後回頭,望向回味的眼神裏充滿了佩服:“能做出這個,你也是個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點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樣的蠟燭,蘇妙直勾勾地盯著數字蠟燭,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細蠟燭,而是雕成漢字的蠟燭,她忍不住對回味說:

“原來你的想法這麼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蠟燭。

“今天是我和嬋兒的生日,不是應該我和她一塊吹蠟燭麼?”蘇妙說。

“她關我什麼事?快吹!”回味催促。

蘇妙一邊想蘇嬋在聽到這話後一定會大大地翻個白眼,一邊鼓起腮幫子將蠟燭吹滅,然後就被回味從後邊摟住,他在她耳邊輕聲念了句“生日快樂”,然後將一根梅花珠釵輕柔地插進她盤起來的發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蘇妙以為這就算完了,沒想到還有蛋糕吃,還有禮物拿。她彎著眉眼,笑了起來,上前一步,彎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轉過頭,雙眼亮閃閃地對他說:

“好甜!”

回味望著她亮閃閃的眼,亮閃閃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為細膩的奶油變得亮閃閃的嘴唇,心一動,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貼了下去,貼在她的唇上,然後笑著說了句:

“確實很甜!”

蘇妙哈哈笑,在他的臉皮上掐了一把:“臉皮越來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揚眉,略得意地對她說。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歸到你那一類。”

“我又沒說是你帶的,你自己承認了?”

“還說不是厚臉皮,都學會抬杠了!”蘇妙扁著嘴唇說。

回味一臉謙遜:“都是你教的好。”

蘇妙用研究的眼神瞅著他:“莫非是讓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兒子給吸走了,所以你開始解放天性了?”

風吹來,吹落幾片花瓣掉在蘇妙的頭上,回味將花瓣從她的發上拿去,反駁說:

“我兒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誰都能跟他說得上話,得是他願意的對象他才會說,這叫‘貴氣’。”

蘇妙嗬嗬幹笑了兩聲,貴氣你個大頭鬼,你說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這個她就鬱悶:“你說蘇小味明明長了一張和我一樣的臉,為什麼性子一點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麼不好?”回味嘴上說,心想他兒子要是跟蘇妙似的整天笑眯眯愛蹦噠,動不動就哈哈哈哈哈哈,準會被當成地主家的傻兒子,還是少說話好。

蘇妙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那兒咕噥:

“為什麼一點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個?生一個長得像我性子隨你的?”回味含笑建議,“反正湍兒總念叨說他想要個妹妹。”

蘇妙歪頭,盯著回味的臉,陷入思考,一個長著回味的臉性子卻隨她愛蹦噠的小姑娘……因為違和感太過強烈,蘇妙的腦袋出現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是個什麼樣的小姑娘。

“等生出來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著說。

蘇妙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驚叫以及充滿了委屈的控訴:

“啊!你們居然背著我吃獨食!”

二人回頭,蘇小味揉著朦朧的睡眼,大步走過來,氣鼓鼓地說。

“你不是說你不愛吃甜的嗎,這是甜的。”蘇妙理直氣壯地道。

蘇小味依舊氣鼓鼓的,抓著他爹的褲腿,生氣地看著蘇妙。

回味把他抱起來,笑著解釋:

“看你睡了爹就沒叫你,爹本來打算給你留一塊,等你醒了再吃。”

蘇小味直勾勾地看著他,那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單獨呆著,所以才讓奶奶哄我睡覺的。”

回味眼眸微閃,有點尷尬,笑笑,切蛋糕給他吃,企圖蒙混過去。

蘇小味滿意地大口吃蛋糕,從自己的衣服裏掏出來一個透明的網袋,很有氣勢地遞給蘇妙:

“娘,送你!”

蘇妙一愣,接過來看,發現網袋裏是一隻閃著綠光的小蟲,像燈籠似的,在黑夜下一閃一閃的發亮,居然是一隻螢火蟲。

蘇妙驚喜萬分:“這個時候虧你能找到螢火蟲,從哪兒抓來的?”

“爹爹帶我去山上抓的。”蘇小味得意洋洋地說,“然後爹爹找不到回來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蘇妙想象著回味帶兒子上山抓螢火蟲卻迷了路,抓耳撓腮之際被他兒子給領下山的窘迫,差點笑噴。

回味一陣尷尬,在蘇小味的腦袋瓜上輕拍一下,那意思,說好這事不跟你娘說的。

蘇小味一愣,看著他,啊呀,我給忘了!

蘇妙摟過蘇小味,在他的小臉上用力親了一口,笑道:“謝謝兒子!”

蘇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臉頰,嫌棄地說:“你不要總是親我啦!”

蘇妙彎著眉眼,望著網袋裏的螢火蟲,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豐州時去水上看螢火蟲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著蘇小味看著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後一口蛋糕的蘇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願望,一本正經地對蘇妙說,“娘,你生個妹妹給我玩!”

蘇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來玩的,在蘇小味的圓臉上捏了一把,笑說:

“好啊,給你生個妹妹,然後你給她換尿布哄她睡覺。”

蘇小味歪頭想了想,在換尿布、哄睡覺的工作和妹妹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偉大地選擇了妹妹,他用力點頭,說:

“好!”

回味笑出聲,用手揉了揉他的頭。

蘇妙笑笑,將頭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著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讓她靠著,一手抱著蘇小味,噙著笑,與她一同望著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潔,雪亮。

……

遠處,三樓的廊子下,蘇嬋大大的翻了個白眼。

“羨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問。

“啊?”蘇嬋收回目光,一臉嫌棄。

梁敖便不再說話,低頭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風,將他蓋的更嚴些。

蘇嬋望著他小心輕微的動作,她剛才路過,看見他一個人抱著睡熟了的梁澈坐在這裏,就跟著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個人帶著她的小外甥。

梁敖簡單解釋說是梁敞把孩子交給他帶一會兒,梁敖就陪著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著了。

蘇嬋想,梁敞八成是去糊弄她大姐,讓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過她沒說什麼,專注地喝小竹筒裏的米漿。

“喜歡嗎?”梁敖望著她的靴筒,笑問。

蘇嬋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裏插了一把鑲嵌了五顏六色寶石的匕首,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將匕首抽出來,去了刀鞘,寒光閃閃的刀刃,鋒利冰冷,削鐵如泥,吹毛可斷。

“是把好刀,就是寶石鑲的太多,容易被搶。”蘇嬋說。

“路上缺錢了,摳下來一塊就可以當錢花。”梁敖笑著說。

蘇嬋沒想到還有這種用途,愣了一下,短暫地樂了。

“你寫的遊記我看了。”梁敖說。

蘇嬋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早年出去純粹是窮遊,沒錢了就打零工賺路費,或者抓抓在懸賞榜的小偷強盜什麼的,後來經曆多了,機緣巧合認識了書商,於是走上了寫遊記的不歸路。她的遊記完全就是路線圖、美食圖、風土人情圖以及自助旅行小竅門,根本就是一本旅遊攻略,一點文學底蘊都沒有,不過質樸卻成了賣點,供不應求。

蘇嫻說,像蘇嬋這種上課就知道睡覺的人也能出書,這個國家的文壇要完蛋了。

蘇嬋也這麼覺得,所以這錢她賺的有些心虛,沒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著米漿,她有點小尷尬。

說起來,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見過三四次,在旅行中來到作為中轉的梁都,偶爾會和他見一麵。起初是碰上的,然後他負擔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為他家確實舒服,所以後來再路過梁都時,她會去瞧他一眼。

她覺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會來,已經安排的妥妥當當了,她也以為是錯覺,可感覺上就是這麼奇怪。

蘇嬋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給梁敖下定義,兩個人的交點是那場陰謀陽謀莫名其妙的婚約,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認識,連熟悉都算不上,因為蘇嬋完全看不透他,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蘇嬋並不討厭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覺很平靜,他可以長時間不說話,她也就不用說廢話或者聽廢話,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別看著她。

每當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時,她就感覺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連心跳都不對勁了,渾身發毛,胸悶氣短,那感覺十分別扭,簡直和心髒病發作沒有兩樣,就比如說現在。

“你別總是盯著我看又不說話。”蘇嬋皺著眉,不悅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說,這個時候他的腦袋裏想了很多,盡管在許多東西閃過之後他的腦袋其實是一片空白的。

“啊?”蘇嬋莫名其妙,下意識以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悅。

“旅行,挺有趣的。”他說。

蘇嬋一愣,沉默下來。

“接下來還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出發?”梁敖輕聲問。

“銅山,下月出發。”蘇嬋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個月去巡查銅山大壩,一塊去吧?”他說,語速有點快,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現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話,他卻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勇氣,盡管表麵上,他含著淡淡的微笑,他望著她。

蘇嬋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間腦海湧出了許多東西,可當她反應過來時,大腦又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繼續喝米漿,漫不經心地說:

“無所謂,隻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條路。”

梁敖聞言,笑笑,沒再說話。

蘇嬋喝著米漿仰頭望天,總覺得今晚的月亮過於明亮,看上去有點古怪,好像藏了什麼陰謀似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