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第一章

那年夏天,我結束了四年平淡如水的大學生活。那時候我們這個專業還是有分配,而我是唯一服從分配,願意去做本專業的底層,也就是勘探。經過兩天兩夜的長途顛簸,迷糊中扛著大包小包下了車,腳已經踩在祖國的邊疆土地。經過地質隊簡短的歡迎儀式以及草草安頓,我和其他幾名各地分配而來的新瓜蛋子就開始接受“地質工作上崗前培訓”,無非一些思想教育,注意事項等。而我唯一隻記住一句話:今年局裏給我們隊兩個死亡名額,我們要保證把人數控製在兩個以內。這句話就像陰雲,在我們剛開始參加工作的那段時間,一直帶著壓抑與變態的新鮮感玩弄著我們對這份事業的信心。此後我被份到一小分隊,並跟隨小隊來到了第一個工作地,一個在山上能一眼望穿祖國邊境線的大山中。我們分隊有八個人,在那時我國礦業還不景氣,我們這樣的分隊已經屬於大分隊了。回想學生時光的熱鬧,對比此時的環境蕭瑟,人頭不熟,倍感寂寞。還好在跟幾個年輕人混熟之後,枯燥的時間還好打發點。

當時好不容易選好了駐紮地,就展開了第一份工作:地質填圖,我和黃大毛,肇大莽子分成一個小組。黃大毛是贛之州地校畢業的,離異家庭的孩子,很有性格,留一頭黃色的莫西幹發型,在地質隊這種死板的技術單位實在算是另類並且紮眼。為了他發型隊裏團書記還專門做了思想工作,不惜以扣全年獎金做威脅。這小子留下一句:你敢扣我錢,我過年就去你家,我反正爹媽不管,女人沒有,你要覺你能安生你就扣。把五十多歲的團委書記氣得氣悶心口,據說住院了一年。肇大莽子當時四十歲,十七歲時北大京地大畢業就參加地質工作,但混了二十多年也隻是個大組長。因為此人早年也是一表人才,意氣風發並且敢想敢幹,由此得罪了不少隊裏老泰鬥,結果一直鬱鬱不得誌,考研成功數次,都因為不放檔案荒廢了。他有一個口頭禪就是:當年我沒去海之南,去了的話王石還蹲海邊打魚呢!一個悲劇性的老哥,因為根本不服人,到處點火,人稱“肇大莽子”。

人頭漸漸熟悉後,工作自然也有了默契,開始不敢說的話也可以說了,並且也開點玩笑熱鬧熱鬧。有一天,我們填圖路線遇見一座陡山,隻好找條路繞過去,不過路是沒有的,要一群人一前一後踩出來。當要過一片高草溝時肇大莽子突然喊停,讓我們把褲腿和衣服袖子都紮起來,衣服領子要豎起來。我二話沒說就照他說的做了,而黃大毛直接甩了句:“吊!”帶頭衝進那片大半人高的草叢。肇大莽子著急了,上去一把將黃大毛托回來。黃大毛狠狠的看著肇大莽子,肇大莽子說:“跟我喊吊,你的吊肯定沒有,裏麵肯定有草爬子,你不想要蛋了是不是?”我趕緊問:“什麼是草爬子?”肇大莽子說:“一種六腳蟲,很耐活,地質錘砸下去,肚子爛了一星期不吃不喝還不死,專門愛順褲管叮人的蛋!”黃大毛說:“叮麼,我蛋蛋有兩個,叮一個我捏死一個。”肇大莽子一下子火冒三丈,說:“你知道劉頭為什麼快五十歲了還沒有孩子麼?就因為當年我和他一起出野外的時候,他拉野屎被草爬叮了蛋,他著急沒拿火燒草爬子的屁股,直接用手把草爬子掐斷了,結果那半截直接鑽到他**裏,一個蛋都差點被醫院割了,後遺症就是結婚二十年沒個孩子,離婚都離四次了,你要不是我手下,我今天看草爬子叮你蛋蛋!”黃大毛不服氣的問:“你怎麼知道這裏有草爬子?”肇大莽子說:“這裏草長這麼好,連個動物糞便都沒有,說不過,肯定有些蟲子或蛇之類的,草爬子最有可能。”

肇大莽子數落完黃大毛後,看著黃大毛,黃大毛也就乖乖地把衣服收拾好。肇大莽子說:“把邊上長的瘦高的草都撿點,做個煙把子,我在前麵走,你們走後麵,千萬別出聲,有什麼動靜了一定大聲喊,相互隻準喊代號,不能喊名字,也別拍對方的肩膀,誰肩膀被拍了隻準超前跑,不準回頭,記住了,千萬別錯!我在前麵,才子中間,黃大毛跟後麵,都把地質錘都拿出來。”肇大莽子看我張嘴想問,直接說:“有什麼問的,回去再說,我們繞過去就到計劃彙合點了,回去喝酒說。”我和黃大毛趕緊按照大棒子的指示撿幹樹枝和瘦高的草,紮了一個草把子點著後遞給肇大莽子,肇大莽子接過後,帶頭就衝進高草溝,撲麵一股青草的清澈香氣還有淡淡花香,肇大莽子沒半點觀景意思,大步朝前,我和黃大毛為趕上他走的前胸貼後背,三人狂奔半小時才走了高草溝的一半。而後黃大毛大聲喊停,肇大莽子一邊罵他嘴比腿強,一邊警惕的環視周圍,看我大口大口的喝飽水,張嘴想問,肇大莽子說:“才子,什麼別說別問,現在盡快通過這裏,馬上走,太陽落天了。”我點點頭應他,就拽起黃大毛就開始狂奔。又走了一個小時,全身濕透,終於走出了高草溝。黃大毛累的躺倒一塊大石頭上就開始嚷嚷:“吊!我看我好好的,也沒你說的蟲子,也沒什麼別的東西,把老子我緊張半天,被你嚇半死,走了半死,要不是看你讓我喝免費酒,我就不捧你的場給你當小弟了。”肇大莽子看看我說:“才子,你怎麼想的,我說的都是廢話麼?”我坐在一個大石板上邊喘氣邊說:“我反正怕叮蛋,要是母蟲子,我考慮讓它挫那麼兩下,不過你說的是不是太玄乎了,為什麼不能喊名字,不能拍肩膀?”肇大莽子朝我們瞥了兩眼,邊喝水邊說:“你們兩個現在把褲腿子散開,把鞋子脫掉,就會發現些東西,還有皮帶縫!我要是你們,現在就直接脫光了。”黃大毛怪異的看著大棒子:“大哥,你不會喜歡男色吧,我可沒這個愛好。”肇大莽子不耐煩的說:“你嫂子我都伺候的腰疼,還男色呢,你以為我是你們這個年紀啊,睡覺吊頂天呢!”我把鞋子脫下來以後,隻見襪子裏都是黑色扁蟲子,有的已經紮進我腳麵,我又馬上把身上衣服脫光,隻見身上最少三十多個黑蟲子紮在身上,像一個個的西瓜子。黃大毛見了後,也慌了,趕緊也脫光,他身上比我更多。三個人一人點了一支煙,相互用煙燒蟲子的屁股,隻見蟲子屁股一緊,整個蟲子就鑽了出來,一股血就湧了出來。黃大毛說:“血趕緊止一下啊,全身都是!”肇大莽子一把把黃大毛摸血的手打掉,大聲的說:“這些蟲子都帶病的,很有可能打擺子,你最好讓血流出來,這樣你才安全點,流那麼點血不會死人的。要是打擺子發高燒了,在這個地方,出去都要一天,你會活活燒死。”我拿水把身上血衝了下後,穿好衣服,問大棒子:“莽子哥,你剛為什麼不讓相互喊名字,也不讓拍肩膀啊,還為什麼拍肩膀不能回頭呢?”黃大毛起哄,鬧著說:“莽子哥是被嫂子訓怕了,怕後麵有人拍肩膀讓去跪樓道。”肇大莽子突然沉默了,過了會,又指著不遠一個地方說:“你們沒發現,這裏隻有狼糞麼?那個地方就有狼經常窩的地方,那塊都不長草了。還有,你們知道隊裏開車那個小手麼?”我看這肇大莽子搖了搖頭,表是不知道,黃大毛估計也不知道,這麼個有特征的人,他要是知道就早給我說了。黃大毛附和道:“隻聽過別人叫,不過我沒見過那個手,他基本都揣褲兜裏。”大棒子突然歎息道:“小手的右手隻有一半,另一半被狼吃了,十一年前的事情了。邊走邊說把!”說完就背起包朝彙合點走去。

我和黃大毛趕緊跟著肇大莽子,肇大莽子見黃大毛拖拖拉拉走的慢,火又上來了,直接朝他吼:“你別以為頭發搞個顏色就個性,在我手下,你隻要跟我出來就得悄悄裝著,你個性了會連累我們死人的。剛不是問小手麼,我就把小手的事情給你們說下!”肇大莽子一邊點煙一邊說:“小手叫劉建國,家是本地的,以前是在坦克團開坦克的,也不知道怎麼混的,混了六年沒入成黨也沒獲得提幹機會,連個誌願兵都不是。那陣打越之南搞輪戰,部隊太危險,他就轉業了,然後費好大勁才分到咱們隊。你們別抽抽,你們不知道我們那時候地質隊的待遇。現在軍隊工資翻個翻,發幾套合成布製服,再發點爛襪子小褲衩,一個個拚命考軍校留部隊的,都是些沒見過事的人。我們那時候,軍校是沒人考的,為什麼?軍校出來你不得去打仗!打越之南斷斷續續打幾年,死的人海了去了,我家鄰居兩個兒子當兵,一個烈士一個逃兵。算逃兵的是被自己人追著打死的,死了連個棺材錢都不發。你們今天多好,學習好不好都能考高考,我們那時候提前一年就是模擬考試,連著考幾次,然後算綜合分,一個班最多才有十個人能參加高考。更絕的是先報誌願後考試,好多有考試資格但是學習不拔尖的人為了能上學,才報軍校。家裏混的體麵點的,兒子考上軍校的連個鞭炮都不好意思放。那時候高中班的班主任那真是有生殺大權,有一個允許你高考的名額和高中畢業評語權,直接決定你能不能考和能不能分配個好廠子當工人。多少女孩被色點的高中班主任玩掉了,八十年代初搞嚴打,我們那個市光高中班主任就槍斃了四個。那還是罪大惡極的,個別搞過三、四個的都不算事情。我為什麼說地質隊那時候待遇好,你們算算,當時我剛參加工作,拿到手的錢是我爸爸媽媽月工資雙倍,還不算發的福利,那時候什麼都是票,有的東西是有票也買不上,地質隊那時候夏天發的確良短袖兩件,西褲兩條,皮鞋兩雙,襪子內褲這些都別說了;冬天棉衣棉褲全套,皮鞋兩雙,皮夾克一件,更別提其他零碎的。夏天分西瓜冬天發臘肉,自己單位電影院、醫院、俱樂部全設施的供應。真是吃喝玩樂國家都管,除了飛機汽車老婆不發,國家有的全發。當時********想穿個皮夾克還要問地質隊要呢,他也就做個老吉普,地質隊隨便一個出野外的車加長硬頂吉普是必須的,牛頭車最早有煙囪那個版都是地質隊的。地質隊老早就進入屁股底下一幢樓時代了,還不是一幢是十幾幢,至今無人匹敵吧。我們冬季回單位進行室內作業的時候,就是地方女孩的瘋狂期,我剛進單位的時候,老隊長一次開大會說過這麼一段話:‘現在搞嚴打,地方上抓人殺人,我插不上手的,要是按軍法來處理,咱們隊這些男人死一半跑一半,我去領導誰,領導婦女兒童創造個新地球?你們都收斂點,我決定以後沒結婚的男同誌下班時間推遲一小時,五個人一個組,要出去五個人一起出去,保衛科的同誌派一個人陪同,一組回來了另一個組才能出去,另外保衛科同誌把好大門,再組織老同誌和女同誌巡查單身宿舍區,堅決不讓地方上那麼女孩進咱們隊。你看成什麼樣子了,單身男宿舍區天天女人比男人多,要是放宋朝,揚之州河裏都沒咱這繁華。’”肇大莽子說完意淫的嗬嗬笑開了,黃大毛著急了,說:“這些老早過去你得瑟個啥,你們一個個離婚的油條,我們現在連個女人都不跟上,估計就是你們那時候傷害地方那些小妹妹的心了,所以現在大力教育她們女兒千萬別找我們。你快說小手咋廢的啊?”肇大莽子瞥了一眼黃大毛:“一看你就沒成色,你看才子都不吭聲,教育水平差距真大,你那麼著急那給你說下小手吧。小手轉業到隊上後,因為開過坦克,人又靈,隊裏安排去開卡車。他有個毛病就是愛打獵,以前地質隊是有槍的,跟部隊一樣,我們出去都有槍,野生動物也還沒保護,真是走哪打哪,年底部隊比武有時候還要問隊裏借人。那時候哪買過肉啊,一個當時可以到處打野味,另一個物資緊缺,拿個西瓜可以換一個羊,拿袋麵粉就可以換一頭牛。小手是有一次在像我們剛才過的草溝裏打兔子遇見狼了,當時我們四個人,小手第三,彬子老末,我第二,大個子打頭。當時大頭發現前麵有一支閉眼狼,常說‘閉眼狼、睜眼鬼’,意思是說要是遇見閉眼狼敢站你前麵,這個動物就成精了,其實就是個睜眼的怪。但是當時我們跟你們現在一樣不信邪,大個子直接拉槍栓就要打,我把刀子拿出來,都準備去剝皮了。這個時候卻聽見彬子悶聲喊了一句,我轉身去看,彬子背上爬著一個灰青色的大狼,喉管已經被狼咬開了。小手背上爬著一隻小狼,咬他喉管被他拿右手擋住,右手已經被狼咬住了。我趕緊喊大個子,大個子當時已經開槍了,我朝彬子跑過去,槍都忘記拿了,咬死彬子的大狼聽見槍響直接就轉身跑到林子裏。咬小手的狼還在使勁咬小手,小手被咬急了,直接翻了個身反撲出去,把那個小狼壓身子下麵,把自己胳膊直接塞到狼嘴裏,活活把狼嗆死了,我上去把狼喉管割斷,小手才把胳膊拿出來了,仔細一看半個手掌隻有一點皮連著了。大個子也沒打著那隻閉眼狼,我們到彬子身邊時,血都流幹了,身子已經硬了。所以剛才跟你們說,有人拍肩膀千萬別回頭,要超前跑。四個人一死一傷,大個子是副技術負責,直接被當替罪羊開除幹部身份到食堂做飯去了,我因為是不多的本科生被處分後,沒開除幹部身份,我一輩子就因為這個事情被毀了。小手手壞了後,隻能在隊裏貨場開開吊車。當時要是彬子不回頭,小手不慌早點喊,估計不會這樣的結果。所以剛罵黃大毛不是白罵的,你要是剛衝進溝裏遇見狼了,你說你是不是把我們都害了。”黃大毛不服氣的哼哼幾句,說:“我才不會,我小時候也是練過功夫的。”肇大莽子搖搖頭說:“反正今天我的話記住沒錯,再走兩公裏就到彙合點了,快走,你有才子一半聽話我就省心了。”我說:“莽子哥,你別著急,你真是未成年就上大本啊?你家人估計也是搞教育的吧?”肇大莽子幽幽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