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開始 章六十 桃林(2 / 2)

而穿過了紅漆鮮豔的寺廟大門之後,我也是迅速地落座了瑤玲給我安排好的位置,然後緊張地左右顧盼,以確定瑤玲的家人並沒有在附近。

和成百上千個觀眾一樣,我也是焦慮地在寺廟中央戲台下的大堂裏等候著瑤玲登場,按照預定的時間,瑤玲差不多該要登場了,而我也是正襟而坐,擺正了姿勢,同時拿出了手機準備把瑤玲表演的姿勢拍下來。

可是,就在我做好了一切準備時,我的注意力,卻是被另外一道身影給吸引了。

看到那道身影,我有一種恍然如夢般的感覺。

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她穿著淡灰色的寬鬆毛領棉衣,佝僂著腰背,拄著紅木拐杖,整個人的身體彎曲得就像是一塊勾玉。看到這道身影,我的眼眶都幾乎濕潤了,因為她就是我的奶奶啊!

在我的世界裏,我幾乎已經有七年沒有再見到她了。在我的世界裏,我早就看到過她那躺在大堂裏冰冷的屍體,我沒有想到,在這個世界,卻還能夠看到活生生的、行走自如的她。

這次的越劇表演是奶奶組織的,沒想到她這麼高齡的人了都還在為這種事操心。看到她一步一步遲緩走動的模樣,我就不免有些心疼。不過因為瑤玲就要上台表演了,所以無奈之下,我也沒有抓住現在的機會上前跟她對話。

奶奶此刻正在戲台側後方跟一個穿著戲服的男子說著什麼,可是就在這時,我看到五六個男子突然從後台繞了出來,然後將奶奶團團地包圍在了中間,其中帶頭的一個男子穿著比較得體的西裝,嘴裏還叼著一根煙,眼睛微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奶奶,看起來眼神並不怎麼友善。

見到這一幕,我的心頓時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的心裏浮湧而出。我頓時喪失了看表演的心情,於是,我離開了座位,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人流,然後從戲台的另一側向後繞了過去。

戲台的後方是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綠布棚子,隔著棚子的布牆,我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奶奶和那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的對話。

“大娘啊,這件事我們已經談了蠻久的了,後山的那塊桃林呢,地理位置真的是很好,要是讓我們開發印染廠,以後肯定能賺大錢。你和你的兒子怎麼就那麼固執呢?”

聽男子的話,他的身份應該是房地產商,專門物色適合開發的房地產的,而且,他似乎是看中了奶奶的桃林了。

很快,一道我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老人沙啞聲音響了起來:

“為什麼我要答應你們?後山的那片桃林是我老公祖傳下來的,幾代都是我們家的,現在你們說拿去就拿去?而且,那地方要是開發印染廠,你們把汙水一排,附近的多少水塘溪流得遭殃!?這村裏很多人都還喝井水呢,你們汙水一排,多少人要得癌症?要是政府說的,我沒意見。但是你們先把政府的批文拿來啊?拿來啊?!”

這是奶奶的聲音,奶奶的聲音越說越是尖銳,在焦急的同時,甚至還夾雜著間接的咳嗽聲,很顯然,此刻奶奶的心情是急躁而憂慮的。

被奶奶一反問,房地產商頓時有些尷尬,但是他很快還是穩了下了情緒,道:

“大娘,汙染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用先進技術解決的。我們現在就隻等著你們答應了。資源管理局那邊說了,開發地產要原住戶同意才行,現在的情況是,隻要你們林家一開口,白紙黑字這麼一簽,一切就都落實了。但是你兒子始終不同意,你兒子是村長,他不同意,村裏其他人也會不同意。所以我這不就來找你勸勸你兒子嗎。你想想,你們這桃林,一年又能賺多少個錢?現在村裏的年輕人都去城裏打工了,等你老人家以後歸去了,這桃林閑著也是閑著,沒人打理,還不如把地給賣了換大錢,落袋為安更好不是麼?”

一旁的一名男子也是勸告道:

“就是,大娘,我們已經等了大半年了,你還要我們等多久啊?”

“等多久?”麵對房地產商的質問,奶奶隻是冷笑道,“反正你們的鬼話我一句也不會信的,你們的心裏有多髒我清楚得很。我死了我不好說。但是我隻要活著一天,你們就給我等一天。要是我活個十年二十年,那你們就等個十年二十年吧!”

奶奶的話裏帶著幾分的強氣,很顯然,她是鐵了心不想把桃林給賣出去了。奶奶的執拗讓我有些動容。事實上,我也是很喜歡後山的那片桃林的,小的時候,每到春季,我就經常會到那片桃林裏戲遊,我曾經在那片桃林裏春遊、摘桃樹汁、捉麻雀、在桃林裏的水潭中捉魚,也摘過桃子吃,那片桃林對我來說也是一段美麗的回憶,如果就那麼被拆了,我也是無比心疼的。

甚至,我知道,這次寺廟裏表演的這一出越劇,都是和後山的桃林有關的。可以說,那片桃林,已經變成了我們這邊的一種文化象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