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看見了野天鵝(1 / 1)

我看見了野天鵝

專欄

我的好朋友東澤先生是位出色的畫家,有一次酒酣之餘隨手送了我一幅關於天鵝的水墨畫,我精裱之後懸掛於書房,每每抬頭凝視,似乎總有飛翔的事物在腦海裏產生。我想產生這種幻覺的原因除了畫作的藝術感染力之外,另一個致命原因一定是瑣碎蕪雜的日常生活禁錮了我們的心靈。特別是在這個實用與功利主義甚囂塵上的時代,藝術涵養及其精神的熏陶反倒是變得十分重要。有時它像是一扇小窗,不僅看見外麵的世界,還能照見自己內心的黑暗。

在古希臘時代,天鵝座的主星就已被描繪成一隻天鵝的樣子。在有關它的神話傳說裏,太陽神的小兒子法厄同為了證明真實的自己,強行駕駛著太陽車而點燃了整個世界。他的好朋友塞格納斯懷著無限的哀痛化作一隻天鵝,翱翔在銀河上空尋找失聯的法厄同。我想如果把這裏的法厄同比作藝術家的自性,不斷去尋覓那些存在與虛無的藝術感受,以求索這個世界未知的一切。太陽車可以是有限的生命,我們的宿命恰恰就在於終其轟轟烈烈的一生也逃不過命運之神的掌控與裁定。但這一切都不是問題,我們起碼還有化為天鵝的深情與義理去追尋超驗的藝術生命,它們相互依戀沒有陰暗,它們避開時代一起向著星空仰望,它們卓爾不群卻依舊保持著純潔的野性,桀驁不馴的脖頸不是探向未來的方向就是謙卑的躬向大地,從現實的畫麵上我從沒見過天鵝寬大的腳蹼,隻看見風輕雲淡中詩意的棲居。

在另一個神話裏,宙斯為追求複仇女神涅墨西斯幹脆將自己變成天鵝,並命令愛神阿弗洛狄忒變成一隻鷹追捕自己,以此來博得女神的同情與愛戀,後來經過一番周折終於抱得美人歸。宙斯為紀念此事將天鵝和鷹一同升上天空,成為天鵝座和天鷹座。嗬嗬,這個故事看起來像個美麗的謊言,但要比上一個幸福了許多。天地無所知,因為它們不創造任何東西,我們無所不知,因為我們創造了一切。這種辛苦的求索也是一個藝術家的創造態度與藝術的全過程,其中飽含著理想、未來、愛與情感的釋放。愛爾蘭詩人葉芝先生在他的創作總結裏說:詩人在他以生活悲劇為素材的最佳作品中總要寫他自己的生活,無論是怎樣的生活,悔恨、失戀或純粹的孤獨。他從不對什麼人直言,就像在早餐桌上與某人交談那樣,在他那裏總是存在變幻不定的場麵。但丁和彌爾頓寫神話傳說,莎士比亞則寫英國曆史或傳統騎士故事中的人物。詩人從來就不是那個偶然的、缺乏條理的、坐在那兒用早餐的人,甚至當他看起來與本人最相像的時候,無論當他是雷利,當著君王的麵撒謊的時候,還是雪萊,“一根神經上蠕動著人世間那些感覺不到的壓迫”的時候,或是拜倫,正如“利劍刺破劍鞘”,“靈魂磨穿了胸膛”的時候,他已再生為一種思想,某種意料中的完美之物。這個再生過程就像安徒生童話《野天鵝》裏那個柔弱的小公主艾麗莎,麵對蕁麻的刺痛和一年不能說話的痛苦,無論主教對她怎樣的誣陷與殘酷懲罰,她憑著勇氣與智慧最終戰勝強權並救出了被王後的魔法變成天鵝的哥哥們。

我曾在達·芬奇筆記中讀到過這樣的句子:大鳥就要從巨大天鵝的脊背上開始飛行了,他要讓宇宙感到驚異,讓所有的文字充滿榮譽,賦予生育他的地方以永恒的榮光。不管達·芬奇說這句話時想表達什麼,起碼他是在描述一種上升的生命趨勢而不是沉淪。在我的藝術視野裏,我仿佛又看見了那隻野天鵝,它悅耳的鳴叫一定是來自柴可夫斯基完美的舞曲與舒伯特不朽的天鵝之歌。如果在此刻發生詩意,我用於分行的文字將不再是日常生活的沼澤而是金色的天空與鋪滿銀光的大地,字裏行間也全然是祈禱的聲音與翔飛的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