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衛生局辦公大樓的各扇窗戶幾乎都是黑漆漆的，隻有三樓靠東麵的那扇窗戶還亮著燈。顧東城已經在辦公室裏坐了整整三個小時了，這三個小時之中，他仰躺在大班椅上不停地吸著煙，桌上的那隻煙灰缸已經被煙蒂裝滿了！
當煙盒裏最後一支煙也變成煙屁 股之後，顧東城把空空的煙盒捏成團狠狠地砸到對麵緊閉的大門上，大聲罵了一句髒話，才撐起身子甩了幾下已經麻痹了的雙腳站起來。
算了，坐在這裏也想不出辦法，還是回家去吧！
打開門走出辦公室，顧東城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不遠處的一棟兩層樓，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今天晚上，就是在那棟小樓裏，他成了千古罪人！
那是衛生局的食堂，大多數時間它的用途就是為職工們準備一日三餐，偶爾也會因為一些特殊情況弄幾桌酒席。比如今天下午，市政府新上任的負責文衛工作的副市長郭海峰來衛生局視察工作，領導特意吩咐不要鋪張浪費，視察過後不必去外麵的酒樓用餐了，就在衛生局的食堂裏簡單吃一餐就行了。
然而，這食堂飯可不像領導說的那樣簡單，其中可是有很大的學問。
顧東城剛來衛生局時，第一次看見食堂設宴招待領導，當時也覺得奇怪，還以為那位領導沒什麼地位。開飯前他幫著朱遠帆送酒過去時，好奇地鑽進廚房看了一眼，才知道那餐飯實在是不簡單，絕對不比外麵高級酒樓的頂級酒席差。
事後，他問李蘭芝，才知道衛生局裏的食堂可以和南陽市任何一家高級酒樓相媲美，什麼海參燕窩，魚翅果子狸，鮑魚穿山甲，隻要是南陽市能買得到的山珍海味，衛生局裏的食堂都能做出來，並且那味道絕對是一流的。李蘭芝還說，衛生局的食堂已經被人承包了，承包之人是王利民的親戚，王利民時不時會在食堂裏設宴接待領導，一來是為了照顧親戚的“生意”，二來他從中也能賺到好處。
當時顧東城知道了這個公開的秘密之後，覺得有些奇怪，既然承包人是王利民的親戚，那用來招待的酒水為何還要朱遠帆負責，王利民完全可以讓他親戚包了，何必把油水給了外人。
這個疑問他沒敢問李蘭芝，害怕那個多嘴婆把他的話添油加醋傳到領導耳朵裏，那他就完蛋了。後來他和何琳娜有了關係之後去問她，才知道原因。
何琳娜分析給他聽，一來是因為王利民不想做得太過分惹人閑話，二來也是為了籠絡下屬，不能讓為他辦事的臣子們沒有一點好處，那樣容易招人怨恨，臣子們也就不會擁護他，不會盡心為他效勞。
顧東城覺得何琳娜說得很有道理，王利民身為衛生局第一把手，想撈錢、撈大錢的機會有得是，根本沒必要占這點小便宜，他那位親戚已經把食堂這塊大肥肉給吃在嘴裏了，應該心滿意足了，沒必要再去打酒水的主意，這樣辦公室主任也才沒有被搶去這個斂財的機會。
現在，顧東城做了辦公室副主任，負責接待工作，無論是在外麵的酒樓，還是在衛生局的食堂接待領導，都是由他負責安排聯係。當然，安排在哪裏，顧東城事先都會去請示局長助理文家輝，然後再按照他的指示去做。王利民既然不想被人說三道四，又做個好領導，當然就不可能次次都把酒宴設在食堂裏，會根據情況來安排地點，兩邊都兼顧到。
今晚的酒宴，同樣是顧東城去請示過後才安排在食堂的。他像往常一樣，提前就跟食堂打好了招呼，定下了菜譜，也早早就把酒水送到了食堂，就等著那幫領導們打著勤儉節約的口號去食堂裏享受山珍海味。
晚宴開始時，顧東城照例跟著作陪，因為是在食堂裏設宴，沒有服務員在一旁服務，這斟茶倒酒的工作就要自己動手。這一桌子賓客當中，就屬顧東城的官職最低，他很自覺地承擔起服務員的工作，給領導們把杯子滿上，小心地侍候著。
一幫領導們紛紛就座，看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一個個都喜笑顏開。等顧東城把眾人麵前的酒杯都斟滿後，王利民率先站起來舉起酒杯，對副市長郭海峰笑道：“郭市長，感謝您在百忙之中光臨指導，真是不勝榮幸，我先幹一杯為敬！”
說完就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然後他又端起一杯酒送到郭海峰麵前，說道：“郭市長，我代表我們衛生係統的全部工作人員敬您一杯，感謝您對我市衛生事業發展的支持和指導。”
郭海峰是山東人，性格很豪爽，也沒有什麼領導架子，他笑嗬嗬地接過酒杯，說了幾句場麵話，就把酒喝了。誰知一杯酒下肚，他卻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酒？”吧嗒了幾下嘴巴，又把酒杯放在鼻端聞了聞，郭海峰皺起了眉頭。
郭海峰的神情讓在座的眾人都覺得奇怪，剛才顧東城倒酒的時候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瓶茅台酒，作為接待副市長這樣的貴賓，也算夠檔次了，郭海峰難道還不滿意？
王利民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和郭海峰在一起吃過兩餐飯，知道他愛喝茅台，就特意吩咐顧東城今晚要準備兩瓶茅台酒，想著投其所好，沒想到郭海峰喝了酒之後會是這種表情，難道他口味變了不成？好在除了茅台，他也讓顧東城準備了兩瓶軒尼詩XO，以備不時之需，忙陪笑道：“這是茅台，郭市長如果不喜歡喝白酒，那就喝洋酒吧！”
說著，他向顧東城使了一個眼色，顧東城會意，忙站起身就準備去換酒。誰知郭海峰卻擺擺手說：“不用了，我不喝洋酒。”
顧東城愣住了，站在那裏看著王利民，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利民有些尷尬，“那……郭市長的意思是……”
郭海峰晃了一下手裏的空杯子，淡淡一笑道：“王局長你難道沒有喝出來這酒的味道嗎？茅台酒好像不是這個味吧？”
眾人這才明白郭海峰並不是不想喝茅台，而是覺得這酒有問題。
王利民一愣，低頭看向自己麵前的空酒杯，剛才一心想著怎樣給領導獻媚，一杯酒喝下去他根本就沒顧上品味。再說他這人並不好酒，除了出外應酬，在家裏是從不喝酒，對酒根本就沒有研究，即便是讓他細細品味，也不一定能試出酒的好壞。現在郭海峰的意思很明顯是在說這個茅台酒是假的，還向他這個品嚐過這瓶酒的人求證，這可把他嚇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座眾人都大吃一驚，想不到在這種場合之下都會出現假酒，一個個都把麵前的酒杯舉起來喝了一口，有會喝酒的馬上就變了臉色，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卻是不敢說什麼。
而顧東城更是大驚失色，屁 股剛挨到凳子又被郭海峰這句話給嚇得站了起來，衝口就來了一句，“郭市長，這酒是從正規煙酒行買來的，又有防偽標誌，怎麼會有問題呢？”
郭海峰放下杯子，掃了一眼顧東城，用嘲弄的口吻說道：“看來你就是負責買酒的同誌吧，既然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吧。不過，這酒我是不會再喝了，吃飯吧！”
說完，他舉起筷子就夾菜吃，臉色慢慢變得陰沉起來。
“郭市長，這……這可能是搞錯了。”王利民看著郭海峰，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他深知郭海峰對酒很有研究，應該不會弄錯，可是他隻能這麼說，不然真的無法下台。
“哼！”郭海峰冷哼一聲，沒有看他，仍是自顧吃飯。
席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坐在那裏沒敢動筷子。現在郭海峰雖然沒有發火罵人，但是這樣冷著一張臉，那可比發火更嚇人。
“還愣著幹嘛？趕緊去查一下是怎麼回事！”王利民狠狠地瞪了顧東城一眼，又擠出笑臉去跟郭海峰說好聽的，說自己工作沒做好，以後一定注意之類的話。坐在他旁邊的餘副局長和局長助理文家輝也跟著幫腔。郭海峰可能也不想把場麵弄得太僵，說了句以後注意點也就沒再給他們臉色看了。
眾人這才敢動手吃飯，唯有顧東城沒有去動筷子，而是拎著那兩瓶茅台酒尷尬地退出了房間。
回到辦公室，顧東城把酒往桌上一放就馬上掏出手機打電話。他要好好問問賣酒給他的人，唐宛如那個殺千刀的表弟，怎麼會那麼黑心把假酒賣給了他。
“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話筒裏傳來機械的女聲，顧東城呆住了，怎麼關機了？
想了想，他拎起茅台酒就往外走，既然打不通電話，就直接到他店子裏去興師問罪吧！
煙酒行離衛生局不遠，顧東城開著摩托車十分鍾就到了，然而，店子卻沒有開門，顧東城撲了一個空。
奇怪了，這人跑哪去了？現在不過是晚上七點多鍾，應該沒可能這麼早就收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