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喜歡在夜裏照鏡子，特別是在淩晨一點之後，死寂幽暗的氣氛就像一張詭異的畫布，把平日裏熟悉的事物都裝綴得有了些陌生的色彩，即便是鏡子裏自己的麵孔，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看去，總也有點莫名的深邃陰森。
但是也有人例外……
小城城區的偏遠處，孤零零的一棟民房樹立在夜色中。啊不，確切說這已經算不上一棟樓，本來就隻有兩層的建築，從二樓開始就爛得不堪入目，如同遭遇火災卻沒燒徹底一樣，隻剩下第一層還能勉強住人。偏偏這麼一個破爛的房子裏，點點的燈光從窗子裏透了出來，映照在地上。
這是一個還沒入睡的女人，大約四十歲左右，皮膚卻異常的白皙。她坐在窗子前的書桌邊，呆呆地望著窗外。頭頂上的白熾燈顯然已經用了很久了，燈光忽明忽暗，甚至還發出輕微地“茲茲”聲，似乎燈泡裏的燈絲隨時會不堪重負，在黑夜中突然熄滅。
“看不見也好。”女人嘴裏喃喃地念叨著，索性拉滅了燈，僅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拉開書桌的抽屜，從中拿出一麵小鏡子，輕手輕腳地擺在書桌之上，而她的眼神也開始閃爍，略帶不安地望向鏡子裏。
她是在照鏡，一個女人，獨自一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望著鏡子裏自己的麵孔，陷入沉寂。
沒有風聲，沒有呼吸聲，甚至連心跳的聲音都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已經睡著了，隻有她的心潮還不能平息。
這樣的狀態保持了半個小時，女人總算回過神了，長歎了一口氣，緩緩地用手按摩著自己的臉，盡情地放鬆著。又從抽屜中拿出一張薄皮，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薄皮的兩角，薄皮勻稱的垂了下來。
那是一張人臉。
和女人不一樣，這張假臉皮雖然看起來也是四十歲左右，但卻是一個典型的半老徐娘，額頭微高，嘴唇微扁，即便被窗外的月光照得發亮透明，也看不出半點美感。女人也沒有多看它一眼，很是熟練自如地將假臉皮抖了抖，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
一瞬間，女人徹底換了張麵孔，白皙的皮膚變得枯黃，皺紋布滿了額頭和眼角。她端著鏡子擺弄著，從各個角度照著自己的臉，確保看不出任何破綻，這才露出了幾分滿意的笑容，拉亮了房間的燈。
她每天晚上都要重複著這件事，從來沒出現過什麼差錯，而這一次她卻被嚇了一跳。
因為她發現她的兒子正站房間門口，疑惑地著她。
“顏斌……你怎麼醒了？”女人急忙站了起來，用手了摸了摸了臉上，生怕留下什麼痕跡。
“媽，我怕。”男孩十七歲的年紀，長的很是白淨，隻不過額角上掛滿了汗珠，眼光亂跑，似乎是受了驚嚇。他也沒注意媽媽臉上露出的一瞬間驚訝，有些站不穩地走進了房間。
“又做惡夢了？”
“恩。”
看著兒子俊秀的臉蛋，女人覺得有些心痛，將顏斌拉到了身旁，輕輕拂拭著他的頭發，問道：“還是那個夢嗎？”
顏斌點了點頭，稚氣十足的臉上帶著幾分滄桑，這樣的滄桑是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不應該有的，特別在他那張俊秀的臉蛋上顯得尤其突兀。也許這幾分堅毅變成頑皮或者是天真會更協調些，但是換句話說，正是有了這不協調的幾分滄桑，才讓他顯得更加有魅力，更加讓人喜歡。
女人輕歎了口氣，幫兒子理了理頭發：“快了十二年了，雖然媽知道讓你忘掉這件事很難，但是過去了就過去了。”
“可是，我每做起這個夢，爸爸的樣子就越來越模糊，這是為什麼，我怕再這麼下去，我連爸爸的樣子都記不起了。”
兒子的話裏帶這一絲哭腔，在女人心頭上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強顏裝笑，藹聲道：“記不起來豈不是更好了，忘記這些事，你就不會再害怕了。”
“不不不。”顏斌努力地搖著頭，突然明白了什麼，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母親的眼睛。他心中很是矛盾，那樣可怕的回憶確實讓他很多個夜晚都輾轉難眠，尤其是爸爸沉入水底時消失的身影，那個逐漸模糊的影子在他心中也越來越若隱若現，他恐慌、怵惕，卻又不想忘了當年的這一切，但不管他怎麼想，夢裏的場景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是時間衝淡了記憶嗎？不像！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去睡吧，別想太多了。”女人這時候也不需要說太多安慰的話，隻是用溫和平靜語氣給兒子去驚。顏斌也很是聽話，點了點頭，默默地走到房門口，突然轉過身來，問道：“媽，你剛才在幹什麼？”
女人渾身一顫，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了桌子上的鏡子，說：“沒什麼，媽也有些累了，得休息了。”
顏斌皺了皺眉頭，也沒有多問，他知道母親是個神秘的人，即便對自己的兒子也保存著數不清的秘密，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而且，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