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盡悵惘(1 / 3)

林峰的周遭世界,舞台上演員退場一般遠去,遠去,距離讓一切模糊、陌生起來。世界像是落了厚厚的雪粉,沒了顏色,變得冷冽。原來的世界躲到了雪粉下邊,空茫茫一片白。

時間仿佛凝固了,又仿佛瞬息躲到天邊,躲到了另一個世紀。昨天離得那麼遠,中間被無限拉長,拉長,回過頭,一片模糊,虛空。

朝如青絲暮成雪,朝如青絲暮成雪。

你唯一抓不到的就是昨日往昔,你可以回去窺視,可以神遊,可以一遍遍放映那錄像帶,放到腦殼發熱,昏睡不醒。你可以注解,可以慨歎,可以哭,可以笑,你不可以和往昔昨日對話,不可以回到往昔牽著那人的手。

穿越?隻是大腦的創意。

李婧提了一兜子蘋果,跟在孫校長後麵,來到林峰的小屋。

孫校長嘴角冒著白沫開導了林峰一陣子,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什麼人終有一死,什麼偉大的愛情不在於朝暮相守,什麼有的人死了她還活著,什麼最好的紀念是好好生活,什麼同床異夢的愛情不如一個粉筆頭有分量......

然後就開始講自己的戀愛史,講自己老兩口現在如何相濡以沫,每天陪著老伴遛彎、看電視,講如何抵禦各種女**惑守護愛情......煙卷一根接著一根,煙屁股接上新煙卷的頭,從太陽西斜聊到夕陽西下,從星星眨眼聊到窗外烏雲蔽月。窗外起風,呼呼呼鼓動窗戶時,孫校長告訴林峰要以教育事業為重,過去的就過去了,要看開,看淡,人一輩子什麼都會遇到,要有大胸懷,大氣魄。然後起身告辭。

這個被林峰精心收拾出來的小屋兒,王妮走後,顯得空蕩,沒了生活味道,沒了生氣。孫校長一陣子煙火熏嗆,一陣子咳嗽痰吐,一陣子茶水漲落,淩亂起來。送走了孫校長,林峰轉身回院,心頭感覺一陣窒息壓抑,他不想走進小屋,不想泅入深井。他再也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覺得滿院子滿屋子的氣場在推著他離開,推著他離開原來的生活軌道。

風暴餘下的,隻有淩亂,和無盡的失望、失落。

這天下班後,李靖來到林峰家,敲了幾次門。

她皺起柳眉,林峰會去哪裏呢?

西大河的西麵,空闊的打穀場上,林峰坐在中央的石碾子上,望著西天發呆。一群麻雀在他身旁啄食零碎的稻粒,倏爾起飛盤旋,倏爾降落下來蹦跳。麻雀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喧鬧,對待稻草人一般,並不畏怕這個久坐無語的人。

西天火紅的雲霞燒到了林峰的麵頰,燎到了他的雙眼。火焰一般的雲霞有一種魔力,用誇張的顏色和形態抓著林峰的目光。一朵雲霞燃燒成王妮的體型、麵目,遠遠地,靜靜地望著林峰,仿佛能猜測出林峰的思想,像是呼喊著說著什麼,話語卻憋在那些光燦燦的顏色後麵。或許是太遠了,夠不到地麵,那顏色就是她的語言了,在高處燃燒著,深入心隙。能讀懂雲霞顏色的人,就懂得她的表達了,不必像雷聲那樣幹擾他人了。

林峰望著雲霞,從燃燒的顏色裏汲取到了一股溫暖,這股暖流從瞳孔充溢進大腦、血流,然後在身體裏不停奔跑,不停燃燒,如一股溫熱的酒精,舉著火焰,帶著眾血球奔湧在血管內壁。那是雲朵裏的王妮給他的愛情熱度,給他的生的希望。

熱淚從林峰瞳孔溢流出來,淹沒了大地,在火焰裏燃燒著,燃燒著。

李婧輕步走到林峰身邊,她不說話,在林峰身邊蹲下身來。纖細的手指撿起半根筷子長短幹巴歪曲的小樹枝,用小樹枝在打穀場的硬土層上劃寫上幾個字“一切都會過去。”

林峰靜靜望著晚霞,用目光和晚霞對話,他不想聽任何人的勸慰,他什麼都懂,什麼都不想聽。沒有任何角度,任何切入口。

李婧什麼也不說,和林峰一起麵朝夕陽坐著。

雲朵都聚攏過去,選擇了燃燒。

哦,大地也選擇了沉默。

麻雀歸了,夕陽落了。

隻有風兒是動的,輕輕,輕輕,晃動著老榆樹的梢頭。

大地之上,暗潮升漲起來,燈火斑駁。

林峰起身,李婧攙扶他的胳膊,“她在天有靈,不想看你垮了。”

林峰沒說話,轉身往回走。

靜靜的西大河像是把這個小縣城每天發生的故事都在往北搬運,不停地搬運,也不知道都儲存到了哪裏?

林峰又想起和王妮在西大河邊的美好往昔,不由悲從中來,鼻子一酸。

他停在橋頭。

李靖也停了步子。

“這個地方太凶,還是趕緊回去吧。”

“凶到頭,還有啥?”

“走吧。”李靖拉拉林峰胳膊。

林峰想起兩年前的一件事,那天晚上,他正在教研室備課,突然變天,刮起了大風,教案紙刮落一地,他正關北窗戶。小韓匆匆忙忙跑進來,氣喘籲籲,“林峰林峰,王大勇的媽過去了,讓我來叫你幫忙。”

他跟著小韓到了王大勇家,天空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他和小韓還幾個老師用擔架把王大勇的媽抬到了醫院,小韓去找管理太平間的人,好久沒回來。天空下著小雨,擔架上蓋著的被子“噗噗噗噗”被雨點砸得直響,幾個老師有點急。

林峰就走到黑魆魆的太平間門前,用手推了推門。門是虛掩著的,他用力推開大門。這時,感覺一股勁風從太平間衝出來,頭像是被塗抹了一層金屬塗層一般。陰森森、黑魆魆的太平間是平日發送死人的地方,醫院裏生病死亡的人都先抬到這裏,然後再從這裏運送到火葬場。這時隻有林峰一個人,而且是墨黑的雨夜。林峰想到往日不定有多少人從這裏出發,內心一陣恐懼,身體打個哆嗦,連忙大聲喊:“門開著呢,門開著呢!”

後麵幾個老師就把王大勇的老太太趕忙抬過來,有人開始找燈的開關,把燈打開。

忙完一切,就等著第二天發送了。

林峰沿著西大河往學校走的時候,看到橋下又綠瑩瑩的一團光在湧動。他望望天空,天空黑如鍋底,還在淅淅瀝瀝落雨。河麵打起暗色漩渦,熒光跟著漩渦轉動。他渾身發冷,趕忙疾步奔學校方向走,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邊走邊覺得身後有個聲音跟著他,他覺得那聲音有張猙獰的麵目,讓他不敢慢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