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校園越來越近,身後的聲音越跟越緊。他毛骨悚然,覺得有一雙大手正伸向他的雙肩。他縮肩朝著校園迷迷離離的燈光小跑起來,這時,他眼前一黑,一雙大手從正前邊摟住他。
林峰“嗷”地一聲喊叫起來,驚悚成一團。
“誰,誰呀?!”對方似乎也有些驚恐。
“冒失鬼,看著點啊。”林峰聽出是孫校長的聲音。
林峰跟著李靖走離橋頭。
他暫時還得回到那個小院,那間小屋,那眼小井裏,他別無去處。每天,他都像一匹疲憊的老馬,負重走了千裏萬裏的老馬,沒有閑暇合上眼歇一歇,喝口水,吃把草料,他隻有拚命走,拚命把路途落在身後,把時間落在身後,才不會被那股勁風裹挾走。
厄運起端也許就始於那個王大勇母親死亡的夜晚?
晦氣從那個夜晚後,就一直卷著身,跟著他走。
林峰不知道如何求解,擺脫。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方子。
李婧扶林峰上炕,幫他脫了皮鞋,給他蓋上毛毯。然後,燒水,熬粥,切鹹菜。
林峰體內的血液流速慢了下來,慢得也隻夠供他呼吸和心跳,他甚至無力去考慮身邊忙活的這個人。
林峰迷迷糊糊睡著了,飄飄悠悠在一個巨大的空間裏飄,沒有方向,沒有窗子,更沒有門,這樣飄著很累。他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隻有桌子上的座鍾在“滴答滴答”地送時間。
小巷子裏的路燈光投進屋子,映亮身上毯子的百合花瓣。
頭邊側,小木凳上玻璃杯裏的水涼了,他撐起身,捉過杯子,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下去,涼到了肚臍眼。他眨巴眨巴眼,一時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感覺體內流著一種麻藥,讓他冬眠一樣沒有思想,又不至於死去。
工作的一天又是幻覺的一天。
他想抽長假出去走走,找找明白人,尋尋自己這幾年是怎麼回事,不能稀裏糊塗地活著。
林峰望著院裏的小書房,再看看那些懂人心事的花花草草,窒息的魔獸壓著他的胸口不肯鬆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也病了。
這曾經的幸福之地,成了傷心之地,成了永遠的懷念之地。他不想回來,又暫時無法離開,他甚至對這個小院產生了懷疑。到底是誰?是什麼斷送了自己得幸福呢?
他出了家門,往北走到胡同盡頭。這裏有幾個水坑,他以往沒事就來這裏用網打魚,水坑裏的鯽魚不大,打上半洗臉盆,然後用鹹菜條熬魚,就著香噴噴的大米飯,王妮也喜歡吃。小韓就更是斷不了頓兒,沒了魚就嚷嚷著讓林峰下海出海。
再北麵是用白楊樹木打著格子的稻田,他也經常來這裏捉螞蚱,摘了翅膀,用油炸,用鹹菜湯炒,放些小紅辣椒,味道鮮美。他帶著王妮捉過好多次,然後去王妮家烹炒,大軍最愛就著紅紅的油炸螞蚱喝酒。
天幕空落落地高掛著,天地之間雲朵悠悠,清風習習。悲傷,空落,都緣於心境,林峰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無能最卑微最渺小的生物了,遠不如枝頭的一隻小鳥幸福。
白楊高聳,他靠著一棵粗大的白楊坐在地上,盯著一朵朵白雲發呆。就像說服不了乍然來襲海岸線的狂猛海嘯,他抵擋不住劈頭蓋臉的往事洶湧地吞沒他。
整個世界碎了也好,世界末日到來也好,也都隻是他林峰一個人的。對於那些忙碌生活工作的人們,沒有什麼兩樣,依然完整,依然美好,依然熱鬧。
林峰收回目光,微合雙眼,身體裏有許多小氣泡“嗖嗖”地跑,這些小氣泡稀釋著他一個人的煩愁。
遠遠的稻田壟上走過來一個人,沒事一樣,慢步走過來,不時攏攏頭,望望遠處的黃毯子稻田。
林峰瞥見這人身影時,就知道了是誰。
“打擾你的清靜,你不會煩吧?”
“我哪裏有清靜?”
“煩就煩吧,我也沒辦法自己。”
林峰無語。
“地上太涼,你這樣,身體會落病的。”
“我也不會有啥意外,你也不用這樣。”
“我可不是學校安排的。”
“是不是,都不用。”
“我覺得用。”
“我想一個人待著。”
“就當你身邊沒人,就當我是空氣。”
林峰無語。
“永遠也回不來了,隻有麵對。”
“問你一個問題。”
“當初,聽說你弟弟的事情出了以後,你們去找人算了掛,算卦人怎麼說的?”
“唉。有一次,村裏來了個算卦人,我弟弟休禮拜天,正好回村。那算卦人坐在大槐樹下,跟村裏的人說,我弟弟那年有大難,死於不相識的人刀下。村裏人說別瞎說,人家家裏人找來。後來,就真的發生了那件事,我們後來找那個算命人,也沒找到。”
“不是說有人又說了什麼嗎?”
“後來,又有個別的算命的,我和我媽去問,那人說,沒有辦法,命裏注定的劫數,沒有辦法。然後還講了個故事。”
“啥故事?”
“那算命的人說,閻王爺讓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天。”李靖擺弄一根茅草,“有個人被算出會三天內被石頭砸死,那個人想,我去到大草原躲躲難,在草原待三天,那裏沒有石頭。於是,就帶了幹糧,到了附近的草原,他躺在草原上,望著藍天白雲,心裏很得意。心想,還有比這裏安全的?然後就美滋滋睡著了。這時,天空飛來一隻很大很大的老鷹,低頭正找食物,發現草原上一個光亮亮的大蛋蛋,其實,這個光亮亮的蛋蛋正是躺著睡覺的人,他是個禿頭。老鷹吃蛋都是先用石頭砸開,然後喝裏麵的蛋清蛋黃。於是,老鷹就從附近找來一塊石頭,飛到高處,一鬆爪子,讓石頭自由落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禿子腦袋上。你看看,這個人還是被石頭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