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在營中喝到七分醉,童牛兒帶了兩名親隨小校徑向春香院行來。
如今他在這條花街上已算得出盡風頭的名人。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流子。
以前曾使白眼瞧過他,惡語罵過他的人都栗栗自危。隻因皆知他是小兒虎狼脾性,最記仇恨,深怕他今朝得勢,找上門來報複。
但童牛兒卻絲毫不去計較,將眾人都輕輕放過。而且因為營中事物眾多,來得也少了。若來時,必宿在春香院賽天仙的榻上。
賽天仙見自己偏得寵愛,心下好不得意,經常憑此作為姐妹間炫耀鬥嘴的資本。倒是百戰百勝,屢試不爽。
花街眾女皆都知曉童牛兒是色中餓鬼,若哪個被他瞧入眼中,想盡辦法也要睡過才肯罷休;同時又是錢內癆神,任你花價幾何,便想從他手中多拿一文小錢也難。是以人人見他都覺得頭痛。
不想今日竟有如此翻天覆地般的變化,倒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
他們卻不知童牛兒出身雖然卑賤,但心思卻極重,最能分得清事物的輕重。明白此時的自己正處在人生的轉折點上,若一力好自為之,必能得脫苦海,享受榮華,是以小心行事,仔細約束自己,不敢大意。
同時他也自重身份,以為自己此時已經是人見人敬的人物,若再和這些在爛泥塘裏掙紮的下賤坯子們去計較仇恨,豈不讓人笑話?因此才將舊日恩怨皆都放下不提,以免因小失大,妨礙仕途。
正在一群嫖客和花姐間忙碌的何媽媽飄眼神瞧見童牛兒進了春香院的樓門,忙呼天搶地般上前招呼。同時吩咐人去將賽天仙房中客人請走,叫她趕快梳妝打扮起來。態度殷勤得如待親子般令人身泛雞皮,汗毛乍起。
童牛兒卻早慣見這般虛浮的熱情,豈能當回事?隻做沒有看到,也不理她,背負雙手徑向樓上走去。
賽天仙自得童牛兒寵愛後自貴身價,除去童牛兒,再不肯陪別人過夜,總想著從此以後把身子幹淨地為童牛兒留著。
如此一來,自然將何媽媽氣到半死,想盡辦法逼迫賽天仙。
但賽天仙此時得了童牛兒做依仗,自然再不肯低頭,高跳著腳與何媽媽作對,死活不肯妥協半分。
何媽媽素知童牛兒是鬼見了都討饒的無賴性格,如今不但官兒做到六品,且還與東廠搭上關係,更加招惹不起,隻得暗暗忍氣。
但童牛兒隻向賽天仙身上使錢,賽天仙卻一文也不肯給她,這大一塊頭牌等於白養。何媽媽自不肯做吃虧賺吆喝的買賣,隻得軟語央求賽天仙接些陪人說話的小差事以頂飯帳。
賽天仙隻求不再遭人蹂躪,見目的達到,也便做了順水人情,點頭答應。
今聽人報說童牛兒到,忙喚過小丫頭伺候著洗頭淨麵,更換衣服,直比出閣嫁人還要緊張。
待童牛兒上到樓梯口時,賽天仙已擦抹過香粉,束手在榻側坐著等候。
童牛兒來在門前,見繡有賽天仙名字的紅燈籠已經不見,另掛一盞表示‘月事不淨,不便接客’的青紙燈籠在那裏招搖。
燈下的小丫頭正仰著臉兒看他,原本灰暗的麵色已見些許紅潤,漸顯出三分女孩兒家該有的嬌柔美麗模樣。
小丫頭喚住正要進門的童牛兒後伏身拜倒,將童牛兒嚇一跳,忙拉住詢問。
小丫頭未語先泣,道:“我娘前些日子患了風寒——本不是什麼大病——但無銀錢醫治——愈病愈重——險些死掉。多虧童大人這些日賞我銀兩——我娘的命才得保全——她叫我給童大人磕頭——謝童大人的救命之恩——”
童牛兒將淚流滿麵的小丫頭拉起來,也不說什麼。隻向懷中摸出一錠約有五、六兩的銀子塞入小丫頭手裏,推門進房去了。
賽天仙見得他到,忙起身笑著迎上去,叫一陣膩脂香風撲麵而來。
童牛兒也不客氣,伸臂攬在賽天仙的細束腰間,先在那紅潤嘴兒上惡狠狠地香下一口,然後劈麵就問道:“若為我死,你肯不肯?”
賽天仙年紀雖稚,但早就在風塵中滾爬撲跌,嚐盡世間的炎涼困苦,早就活得夠了。曾在心裏翻轉過無數次死的念頭,是以毫不陌生。
此時聽童牛兒如此問,隻是略微一怔後便坦然道:“就死罷,又如何?”
童牛兒見她臉色如常,不泛波瀾,暗暗地舒一口氣。以為賽天仙是個有膽色的,必能為自己辦好這件事。
但還是不敢大意,追問道:“便不覺得留戀麼?”
賽天仙將紅潤的嘴兒噘了噘,道:“留戀麼?也就是你——除了你,便沒了。” 童牛兒聽得心痛,猛地把賽天仙的柔軟身體緊緊地抱入懷裏,咬牙道:“這次若沒事,我自會好好地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