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忠臣有風骨(1 / 2)

問起守門的軍士,得知錦衣衛剛剛竟又把林水清送回。覺得不可思議,緩步走入下層監牢裏麵看望。

林水清仍舊在散亂稻草裏坐成腰背挺直、肩肘收斂、神色淡定的規整模樣。

隻是頭發披麵而下,半遮住臉孔,胡須上沾滿從嘴角流出的血跡。身上衣衫襤褸不堪,盡是被用荊棘纏繞的藤棒狠打過的痕跡,叫絲縷間布滿泛黑的血色。伸在膝頭上的雙手尤慘,皮肉翻綻不說,森森指骨已經支翹出來多半,扯著掛下的數根白色手筋。若不是連在胳膊之上,已不易分辨形狀,顯見得已經殘廢。

童牛兒縱是多見人間慘禍,也被這番景象駭得倒抽一口冷氣,呆立半天說不出話來。

想不明白這提督東廠的雷怒海和轄下一班錦衣衛與這林大人有怎樣不共戴天的仇恨,要用如此狠辣手段折磨他?倒真的不如一刀斬成兩截痛快些。

趨前兩步後,童牛兒低聲喚道:“林大人,你——沒事吧?”

林水清緩緩睜目,凝聚散亂眼光向童牛兒望過片刻後微微一笑,其中竟帶三分怡然之色。道:“生死而已,能有甚事?”

童牛兒卻聽不明白其中意思,但仍應和著點一下頭。

然後追問道:“東廠為何如此為難你?”林水清雙眉略一聳動,遲頓片刻,緩聲道:“政見不合罷了。”

童牛兒見他不肯相信自己,心下無奈,輕輕搖頭後道:“我這就叫軍醫來為大人醫治。”

林水清輕哼一聲,道:“過幾日還要再打成這樣破爛,何必要治?不麻煩了吧——”

童牛兒聽得心下寒冷,肝膽凍徹。不覺間竟有淚盈喉,噎得自己說不出話來。

把手略擺後轉手要走,卻聽林水清道:“且請大人留步,老夫還有句話講。”

童牛兒想著這林水清不過十數日前還官居一品,位壓同儕,傲視天下。如今卻已身陷囹圄,分文不值,形同螻蟻般輕重,連自己這區區一名獄卒也要稱一聲‘大人’才能說話。善惡放到一邊不說,隻是這天翻地覆的變化卻怎叫人承受得了?由此可見命運弄人之惡。

心裏為這林大人委屈,停身抹一把眼裏淚水,轉頭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林水清遲疑一會兒,柔聲道:“你若能見到我家猛兒,不要和他說起這些;他來日若知,叫他不要為我報仇,免得妄送性命,不值得。”

童牛兒點一下頭,怔怔地看著林水清。見他又把雙眼合起,似已了卻心事,才轉身走出牢房。

抬頭見黯淡天色裏正有一牙彎月潛升,剛到頭頂。秋夜涼爽,叫童牛兒心火漸熄。

以為人間本就是個災禍橫行的肮髒場所,自己從小慣見,何必驚心?轉念想著所存的疼惜該是為著林鳳凰而來,怕是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在裏麵罷?

點手喚過兵士,吩咐叫軍醫來為林水清包束傷口,盡力醫治。又命灶上起火,熬一鍋濃厚雞湯端與林大人補身子。

想著自己所能不過如此,餘下的都無力左右。搖著頭離開牢營回春香院去了。

賽天仙見進門的童牛兒抑鬱不樂,上前哄慰道:“怎地了?哪個惹你?”

童牛兒一跤將自己撂翻在榻上,長出一口氣,搖頭道:“沒哪個惹我,就是不痛快。”

賽天仙嗤笑一聲,道:“憑你小兒性格,若無人惹豈能如此?還不快和我說?我便為你做個主——”

童牛兒聽她言語戲謔,覺得有趣。長身張臂一把抱入懷裏胡亂香著道:“怎樣為我做個主?你倒說說——”

賽天仙自然鬧不過他,笑得喘不上氣來。道:“你不說——哪個惹你——”

這一句叫童牛兒心下泛惡,意興立時闌珊。鬆手歎息一聲,道:“你說人間善惡怎地難說?讓人無法依從,不能評判,想起來就覺得說不出地憋悶。”

賽天仙哪聽得懂他如此沒來由的感慨,怔了片刻,道:“什麼嗬?”

童牛兒卻將雙手墊在腦後,大睜著眼睛想心事,懶得理她。

賽天仙自覺無趣,拱在童牛兒懷裏依偎著道:“生逢亂世,哪有天理?不過是人們想出來的托詞哄騙自己罷了,何必認真計較?沒甚意思。”

童牛兒的心思正苦悶在這裏,聽賽天仙這幾句無奈的遣懷之詞倒也甚合道理。轉頭笑著道:“你卻說說,怎樣才算天理?什麼又值得計較?”

賽天仙嘻嘻一笑,摟緊童牛兒道:“與你親昵著就是天理;被你寵愛著最值得計較,餘下的都是多餘。”

童牛兒聽她說得深情,也自感動,將賽天仙的花兒容顏攬到眼前凝視片刻,向那兩片紅潤嘴兒上香去。

因擔心林猛安危,童牛兒幾次悄悄潛到萬法寺左近觀察,見寺中香火依舊,一如往昔,不像被查抄過,暗暗奇怪。

他卻不知東廠的錦衣衛就在四周監看,隻待林猛現身時查他去向,要用他這條小小的香餌釣黃堅這隻大大的金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