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堪與君別(1 / 2)

接下來便是大排筵席,招待賓客一項。

老翁和老婆婆原想著本家在當地雖也算作大族,但自己這一枝因為發展得不夠茁壯,人丁漸稀;再有也沒個提得起的人能夠支撐住門戶,叫本家人沒來由地輕看。

如今桑兒又嫁,不比新婚,本就是不該張羅的事。以為能來三、五個人湊湊熱鬧就不錯,也就沒有什麼準備。桌子隻一張,椅子隻幾把。碗筷都不曾借,飯菜酒水也稀疏,卻不知拿什麼招待此時湧進院子裏的鄰裏鄉親。

眾人原也不曾想過要吃這頓飯。但一來見著在他們心目中堪比神仙般恭敬的霍大人在席,以為若能與他坐在一起吃喝該是何等的榮光?來日到外麵吹噓起來定是天大的資本;二來見著這霍大人對入贅桑兒家裏的黑大漢好不尊敬,以為二人之間必有實在親戚,不然豈能這般下力照應?

若如此,則桑兒一家從此就都與霍大人搭上關係,由無人待見的破落戶一躍而成有靠山的了得人家,這樣的鄰居誰個不想巴結?如今剛好就有這大一個機會放在眼前,豈能錯過?

是以一班和桑兒家裏原沒什麼來往的人家紛紛回去取了幾吊錢上門來賀,把老翁、老婆婆和幾位哥哥嫂子們忙得不亦樂乎。哭天搶地地吆喝著招呼,連嗓子都嘶啞了也不顧。

但各個心裏都甜,以為從此再沒人敢將他們看輕,得出一口憋悶在胸間多年的惡氣。

外麵不知是誰把過年時放剩的鞭炮拿出來在院門口點燃,一時間劈啪聲震天介響成一片。炸開的紅紙綠碎四處飄飛,和著吹鼓隊聲嘶力竭的亂奏,叫人沒來由地神經興奮。以為這般大的熱鬧千載難逢,需好好地上前湊湊。

院子裏的人越聚越多,各都抬出自家的桌椅和飯食擺在簷下與霍光啟等人坐的那一桌對望成鄰,相互招呼著敬酒。

霍光啟也不煩,聽到喊他就起身端盞,然後沾一沾唇,算作回敬,把禮數做到周全。

眾人見了都覺得稀奇,相互地奔走傳告,惹得外村的人都急急地向這裏趕。隻半個時辰多些,連旁邊鄰居家的院子裏都坐滿了人。

老翁見得把半個小倉房都堆滿的銅錢布帛,樂得嘴都合不攏。以為便大旱三年都不怕,就算全村的人盡都餓死,自家人也能依靠著今日所得活命。

這番心思正是被窮苦困厄磨練得心思狹窄之後氣人有、笑人無的俗人常念,不值得嘲笑。

薑楚待落身在洞房中八仙桌旁邊的椅上,看著被一對兒臂般粗的描金紅燭上跳蕩的火焰映照得明滅不定的眼前景象,不禁發起呆來。

此時天光漸暗,叫四圍更加朦朧不清。

薑楚晚飯時喝下的一壇多酒水已經醒了大半,讓他神智漸複清朗,慢慢明白自己在做一件怎樣糊塗的事。

想自己手裏有百多條人命的牽扯,官府裏的海捕公文發得鋪天蓋地般密集,早晚有日必要貼到這裏,叫所有人都知曉;再有自己正籌劃著去殺那個萬惡的華伯仁,怎能在這裏耽擱?難道從此就歸隱山林,過起半畝天地、三分勞累的安閑日子嗎?

薑楚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穿一襲大紅色喜服、頭戴鑲寶鳳冠、身披流蘇霞帔、蒙著金絲團繡的大紅蓋頭端莊坐在粉帳半遮的榻側的桑兒身上,心裏立時亂得一團糟,沒了主意。

桑兒正將捏著的花繡手執慢慢把玩,靜靜地聽著不遠處薑楚呼吸不定的喘氣聲,疑惑著他怎地還不肯過來?

她卻不知薑楚此時正轉著怎樣矛盾的心思痛苦不堪。

有意挑起蓋頭偷看一眼,但想著自己本就是二嫁,若如此豈不顯得輕浮?卻讓人家更加地瞧不起。

桑兒沒有辦法,隻得沉靜著自己煎熬著,心裏有說不出的煩亂,不知為個什麼。

薑楚瞧著桑兒映在恍惚燈影兒裏的細瘦柔弱身形,心裏愈加地疼愛憐惜。

想著如此純淨美麗的一個女孩兒家,本就沒什麼依靠。勉強投身在父母身邊,哥嫂必也嫌棄,素日裏的白眼嗬斥不知要忍受多少。如今卻嫁了個自己這般三餐不飽、衣薄被單、身份渾濁、名聲昭彰的人,來日連個容身之地都沒有,隻能四處逃竄著在狹窄夾縫裏求活,豈不更加地可憐?

而自己隻顧著一心的歡喜,睡過這一夜就遠遁千裏,從此匿跡,豈不是造孽之舉?叫桑兒情以何堪?不是連半分活下去的理由都斷絕了嗎?

薑楚愈想愈覺得自己荒唐,不明白怎會隻受這幾泡狗尿的捉弄,竟敢動起娶妻生子的念頭?將事情做到如此不堪的境地,怕教桑兒連回頭的餘地都沒有了,來日可怎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