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啟昨夜乘興而歸。
入府後對夫人歡言笑語描繪薑楚婚宴上的熱鬧場麵,叫霍夫人也覺得愉快。
二人一夜好夢,以為這一次把薑楚成全得徹底。
早晨起來,霍光啟還不等淨麵更衣,就聽前堂一陣吵鬧聲起,如風裹塵埃,直逼到後院中來。忙遣人去問。
可那人還不等動,見一名當班衙役拐過青石影壁,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來,把手在空中揮得急迫。
那人待到了霍光啟麵前,禮也忘了敬,大喘著氣道:“老爺——不好了——昨日去賀喜那個——那個黑大漢——被抓了——”霍光啟隻覺得腦中嗡地一響,天地好似倏然都黑了片刻。
他驚怔半晌,道:“哪個——抓了他?”衙役手指前麵道:“就那個華伯仁,正等著你升堂審問呢。”
霍光啟轉瞬明白,不禁暗咬牙齒,以為薑楚糊塗。
穿戴整齊,霍光啟命人擊響堂前鼓,召喚三班衙役隊列而入。自己手端硬板玉帶緩步上堂,眼睛卻不瞧下麵,神色如常。
華伯仁正在堂下一把太師椅上等得不耐煩,見霍光啟坐入堂上大案後麵的椅中,起身就要叫嚷。
霍光啟卻把手一擺,止住他的喧嘩,將眼光向兩邊一掃。衙役見了明白,手拄水火棍喊起堂威。
華伯仁自然明白這是在嚇自己,心裏雖然不忿,但氣焰也減滅三分。
堂威聲畢,霍光啟向華伯仁拱手道:“華大人,有何事到我堂上叨擾?”華伯仁卻不再起身,絮絮叨叨地將昨夜經過亂七八糟地述說一遍。
霍光啟聽得三分就已經明了,至於華伯仁言語間隱藏的七分稍稍一想也就知曉。點頭道:“華大人受驚。”抬目光道:“來人,帶凶頑——”
堂下立時傳出一片喝喊聲。然後見一個人雙手和脖頸都被厚實鐵枷鎖在一處,腳下還砸有幾十斤重的腳鐐,走起路來一片嘩啦聲響。
這人衣衫已被打得襤褸,渾身上下盡是細小傷痕,星星點點,數之不清。臉上也一個樣子,但左眼紅腫得雞卵般大,其中血肉模糊,顯見得已經盲了。頭發散披在肩,多數已被汙血裹成幾縷,更顯淒蒼。
霍光啟眼望一步三搖,艱難前行的薑楚,心中立時有淚水翻湧而上,幾沒至喉。強自壓抑,鎮定片刻後道:“你怎樣稱呼?”
薑楚昂然道:“庶民薑楚。”
華伯仁在一旁插入道:“他就是那個州道通緝、發下海捕公文緝拿的薑楚,人稱‘石佛俠’的——”
霍光啟自然早知,也不理他,繼續道:“哪裏人士?”薑楚據實回答。霍光啟又道:“為何要去殺華伯仁華大人?”薑楚冷笑一聲,道:“牲畜禽獸,人人得而誅之,沒有為何。”
霍光啟聽他這一句說得痛快,暗暗地叫一聲好。
旁邊的華伯仁遭受如此不堪辱罵,自然不甘,跳起便要向著薑楚身上廝打。
霍光啟把臉一沉,命衙役阻攔住,低聲訓斥道:“華大人乃朝堂隱士,怎能和這等樣人一般計較,豈不有失穩重?”
華伯仁直惱得麵紅耳赤,但在霍光啟的三分田地裏,不敢太過如何,隻能收斂。
霍光啟腦中飛快地轉著主意,想要救薑楚於水火之中。
華伯仁何等奸猾,瞧著他臉色陰晴變幻,自然明白。暗暗地冷笑,想:不知死的鬼,且看我把你也牽累進來,叫你一同陪綁。
但麵上裝得平靜,要看霍光啟怎樣唱這一出。
薑楚待被問到刺殺華伯仁的經過時卻緊咬牙關,一語都無。
華伯仁瞧得怒起,向霍光啟道:“大人,似此等刁頑賤民,隻有大刑整治,不然豈得招認?”
霍光啟將臉一寒,道:“不需你言,本大人自有主張。”叫衙堂待命的醫官查看薑楚傷勢。
醫官仔細檢查一番後稟道:“回大人,此人左眼被鐵屑崩瞎,臉上和身上更有無數鐵屑碎石嵌在皮肉中。這且不說,曾被人用棍棒毆打,致左肋骨折,右腿肉綻,身上青淤遍布,多到不可數。”
霍光啟嗯過一聲,道:“若用刑,可能挺過?”醫官搖頭道:“怕難些。”霍光啟點頭道:“既是如此,且暫押入監牢之中,等他傷勢好些再審不遲。退堂——”說罷起身要走。
華伯仁聽到如此,自然不甘。跳起阻攔道:“霍大人,什麼都還沒有問出,怎能退堂?”
霍光啟此時早已憤懣滿胸,立眉凝目道:“本大人就是如此,你能奈何?”將袍袖一抖,轉身離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