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餅這人聽到腳步聲,直起腰來,抬頭看向童牛兒和銀若雪。婦人插在中間介紹道:“這是我家男人。”
童牛兒見這老翁約有六十歲左右,須發雖白,但麵色紅潤,不顯老相。雙眼狹細且長,背略有些駝。一襲雪白衣褲,腰間係著玄色絲帶,看起來十分周整。尤其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英武之氣,倒比那老婦人還要出眾幾分。
老翁聽說二人借宿,笑著相讓。
童牛兒和銀若雪隨老婦人進入西間屋中,見這裏也收拾的整潔。所擺家具物件雖然粗陋,卻別有一番鄉土韻味。
二人剛在桌旁的長條木凳上落座,倏見自屋外飛入白花花一物。
那物轉得迅捷,待飄到桌頂的空中,略一停頓後,“啪”的一聲掉落在竹籮之中。
二人才見籮裏原來有一摞白麵烙餅。可驚之處是餅兒各個渾圓,大小一致,且摞得異常整齊。
這桌離老翁足有兩丈遠,老翁頭也不回,見餅烙熟,便用竹筷挑起向後一拋,那餅便穩穩地落入竹籮之中,且絲毫不差,這份手上功夫倒叫童牛兒和銀若雪皆暗吃一驚。
老婦人見了笑道:“這老兒,就喜歡在人前賣弄這些雕蟲小技。他本是賣大餅的出身,二十幾年的手藝,練就這個招人的準頭,倒惹二位客人見笑了。”
銀若雪自幼習武,到今日已十幾個年頭。東廠錦衣衛中本多武功高強之輩,叫她任什麼都見識過。隻略瞧片刻,便已斷定老婦人在為老翁遮掩。
若是平常人拋甩物件必有扭腰擺骻,以肩帶臂的發力動作,好將力氣控製得當。
但老翁拋餅時卻隻動小臂,身體一絲搖晃也無,從後麵看來毫無征兆可循。這正是暗器高手所力求達到的境界,若無十幾年的苦練堪難做到。
童牛兒武功雖低,見識卻廣,也已看出蹊蹺之處。二人相視一笑,心下均已明了。
此時正是明朝末年,天下正亂得厲害,民眾為求自保,早習武成風。山林之中臥虎藏龍並不稀罕,二人倒也不甚在意,接過老婦人遞到的茶盞慢慢喝著。
銀若雪剛咽下一口,忽覺裸在褲外的腳踝處熱乎乎、粘嘰嘰,低頭看時,才見桌下臥著一條大黑狗,正伸了舌頭在她肌膚上舔。
銀若雪雖敢橫槍殺人,但女兒家天性使然,她對貓狗蛇蟲卻怕得厲害。不禁驚得“啊”地大叫,將手中瓷盞也拋入空中,拚力向後躍出,逃得狼狽。
大黑狗卻頑皮,自桌下噌地竄出,直向銀若雪撲來。
銀若雪嚇得都快哭出來了,見無處可逃,也是她示弱心切,瞧童牛兒正笑吟吟地看她熱鬧,便一跳跳入童牛兒懷中,雙臂摟定他的頸項,“哇”地一聲真就哭了起來。
童牛兒見了自然憐惜,忙抱穩安慰。
大黑狗正要跳起再撲,老婦人厲聲喝止道:“大黑,休鬧了,快出去。”二人恍然傻牛兒適才所說的大黑原來不是人名,而是指這條狗。大黑甚聽人語,低叫一聲,小步奔出屋去了。
老婦人早見銀若雪拋出的瓷盞正翻滾著落向自己身後。想著這一壺五盞已用了十幾年,素來平安,今日若打碎一件實在可惜。見童牛兒正摟抱著銀若雪親熱,便借嗬斥大黑之機,將左腳向後踢出,用鞋底把瓷盞穩穩接住,似後背生有眼睛一般。然後反手一抓,放於桌上。
童牛兒和銀若雪皆是機警之人,早見老婦人手腳動作之間幹淨利落,不似尋常婦人般拖泥帶水,以為必也身懷異技。
今瞧她露了這一手,才知所料不虛。
銀若雪待抹淨淚水,自童牛兒懷中下來,老婦人忙一邊賠禮一邊抖過一塊帛巾給她擦臉。
此時老翁已把餅烙得,端了盛有大蔥和麵醬的家什走入。
傻牛兒一邊吃著烙餅卷大蔥,一邊瞧著銀若雪嘿嘿傻笑個不停,臉上沾滿麵醬,看著甚倒胃口。
老婦人見了逗他:“傻牛兒,笑什麼呢?”傻牛兒指了銀若雪道:“她——好看——”老婦人聽了笑道:“這個卻不需你誇讚,人家有婆家了。此時天底下隻有一人可以誇她好看,別人嗬,誇也是白誇。”
老翁不知為何,聽到這一句甚覺別扭,接口道:“可這天下怪事就是該誇的不肯誇,不該誇的偏要誇。嘿嘿——”
老婦人冷下臉來輕叱道:“看我把你當啞巴賣了?”老翁似對老婦人甚懼,也不惱,埋頭吃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