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淚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張楠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田小鳳就在沙發上垂淚,這都晚上八點了,她還在垂淚。
這是要哭到天荒地老的節奏?
就算眼淚是女人的武器,那也總得有彈盡糧絕的時候呀!
自從這一家三口進了這間屋子,就一直叮叮咣咣個不停,熱鬧是熱鬧了一點,煩心也確實煩心,誰願意一直生活在雞飛狗跳的環境中。
煩心。
張楠本想繞過田小鳳直接回自己的屋裏,作為一個理智的成年人,他很清楚遇見這樣的事情,最好少插手,那絕對是一趟渾水。
然而,大部分男人又是一種特別奇怪的生物,對於柔弱的女子,有著天生的保護欲,這種保護弱小的欲望,能讓人自我感覺很強大。
不知道張楠出於什麼心理,總之,他很想坐下來了解一下這個女人。
挪不動腳步,幹脆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怎麼了,大妹子。”他用了一個特別爛俗的開場白。
田小鳳驚了一下,顯然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男人,“沒……沒什麼。”長久沒有開口說話,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含含糊糊,一句話未落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流了下來。
對於哄女人,張楠很有一套,前提是,那是自己的女人。對於一個陌生人,他還真是一時的束手無策。好心捅了個大簍子,田小鳳越哭越厲害,讓張楠感覺就像是自己欺負了她一樣,有點著急。
眼睛瞟到她手裏的紙張,“數字化放射診斷報告書,姓名,徐浩……”張楠小聲念了出來。
原來是孩子生病了,難怪哭得這麼傷心,腦子裏想象了一百種的原因,也沒有想到這個,張楠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有點疼惜,那麼幹淨純淨的一個小孩子,怎麼能糟這樣的罪?不應該。
張楠是懷著滿腔的熱情來安慰悲情婦女的,卻在這一瞬間,完全沒有了心思,情緒來去匆匆,把控不住,讓他有點失神。
孩子清澈單純的眼神,好像一直注視著自己,他的純真,他眼睛裏的怯色,他的沉默,他偶爾閃起亮光,都柔軟而強勢地侵蝕了他的內心。
刹那間,似乎有千千萬萬個浩浩,微笑的,哭泣的,驚恐的,嚎叫的,哀怨的,無望的,祈求的,憤怒的……
他們從四麵八方拉扯著他,地板上,柱子上,天花板上,餐桌上,沙發上,甚至是他的鞋子上都長滿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全都注視著他,一眨也不眨。
胸悶,無法呼吸,腦脹,看不清了,“啊!”張楠身子一陷,一下子站了起來,細細密密的汗珠,在臉頰的某一處彙聚,緩緩淌下,他喘了幾口粗氣,清醒些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揪著胸前的衣襟,那麼用力,以至於把自己都勒得滿臉通紅。
閉眼,用力,擊退,那千千萬萬雙眼睛,則像見了火把的幽靈,無聲隱退了。
靜止了良久,張楠才睜開了雙眼,發現田小鳳正緊緊地盯著自己,早已顧不上了哭泣。
“你,沒事吧?”田小鳳有點緊張,有又滿是關切。
張楠搖了搖頭,頹然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雙手覆在臉上搓了幾下,在指縫的間隙裏,是一方潔白的天花板,他忽然很羨慕那麼一抹純白。
一個房子如果窗戶破了,沒有人去修補,隔不久,其它的窗戶也會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一麵牆,如果出現一些塗鴉沒有被清洗掉,很快的,牆上就布滿了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東西;一個很幹淨的地方,人們不好意思丟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現之後,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拋,絲毫不覺羞愧。
張楠明白這種破窗理論,環境中的不良現象如果被放任存在,會誘使人們仿效,甚至變本加厲。
一切罪惡的來源就是開始的那一筆。
而最開始的那一筆,又是誰的錯呢?是那麵牆壁,還是最初執筆的那個人?
在追究這些早就沒有了意義,況且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
那麼,既定的一切,該以怎樣的秩序繼續下去?塗滿塗鴉的牆壁,還能塗上什麼?
“張,張哥。”田小鳳叫了一聲。
張楠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自我意識的困境之中,看來這個屋子真的有一種東西,他們侵蝕了人的靈魂和意誌,誰都不會放過。
張楠覺得自己已經馬上就要錯亂了。
再這樣下去,保不準真的要錯亂了。
“沒事。”他笑笑,“有點不舒服。”張楠起身,挪步見又回頭說了句,“孩子,唉,會好起來的。”
會好起來的,多麼蒼白無力的一句話,說出這句話的人都覺得無聊。
田小鳳微笑,點頭。
沒有例外,這天夜裏,田小鳳的房間裏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響。
每個人都聽到了驚心動魄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