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萬福。”
轎中人一聲輕語聽在高重華耳中好像黃鍾大呂一樣振聾發聵,輕觸在布簾上的雙手頓時重逾千斤起來,他略一猶豫似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手收回來。
蓬萊殿中的眾人恍惚間看到兩行清淚順著唐帝的臉頰滑落,心中跌宕起伏,趕忙把頭垂下。
高重華察覺到自己失態,平定了一下心神臉上又恢複了肅容。
祁吉帶著下人靜靜地退了出去,殿門被虛掩著,重新修葺一新的蓬萊殿隻剩下了久別重逢的一家人。
沒有熱淚盈眶、沒有血淚控訴,黃月華在兒子的攙扶下找了個椅子坐下一言不發。高重華靜靜地看著她,思緒飄回了十幾年前的大喜之夜,隻是當初粉嫩的臉頰已經不再光滑、滿頭的青絲也在多年前一怒之下轉為了白發。
經過歲月的沉澱,當年活潑的少女已暮色蒼蒼,隻有身上那種溫婉賢淑的氣質積澱得更加濃厚。
三人在空曠的房間裏靜對著,默默無言。
過了良久,高重華像是想起什麼似得,一拍腦袋站起身來說道:“差點忘記了,宗人府昨日說好要朕去看看重陽飲宴的布置,朕這就告辭了,你二人好好歇息,有什麼缺短的物件就和這裏的管事說。對了,到時候長恭也來吧,總得見見宮內宮外的官員。”
唐帝說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推門走了出去,幾步之後回頭看,黃月華倚門而立一如當年。
浣衣坊的小癟三搖身一變成了宮內的貴人,雖然早有些小道消息在街坊上流傳,村夫愚婦們到底還是不相信那個穿著破爛的窮小子會有那麼好命,他要是龍種,打死也不相信呐!
所以當高長恭身著紫衣玉帶在一票幫閑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從西市走過,一幫常見的小商小販個個眼睛瞪得溜圓,有的還大力地掐了自己幾下,想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此時在眾人焦點中的高長恭很滿意周圍人的反應,以前那些在他麵前趾高氣昂的大老爺們對著他點頭哈腰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看著就想笑。
高長恭的心裏美滋滋的,下巴抬起裝成一副高傲冷酷的模樣從街上走過,在眾人的恭維聲中邁著四方步一搖一晃,得意非常。
人生得意須盡歡,此時的高長恭真可謂泥鰍變龍,內心開始急劇膨脹,隻覺得天下沒有何處去不得,往日裏那些繞道遠行的地方今天自己非要闖一闖不可。
前些年從河南來了一幫饑民,有一對爺孫在西市的茶館裏找了個賣藝唱曲的營生漸漸安定下來,以前高長恭就常常溜到茶館裏蹭書聽,慢慢地知道了這對苦命人的經曆。
茶館裏的掌櫃和夥計都叫老人老孫頭,孫女叫做小花。隨著這幾年小花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七街八巷的小夥子都喜歡在閑暇時候往茶館湊,心裏僥幸想著,去的次數多了說不準哪次就會被孫小花放在了心上。
高長恭帶著眾人穿街過巷來到了悅來茶樓,隔著老遠就聽到裏麵傳出清脆婉轉的歌聲,好像黃鶯輕啼、乳燕和鳴,聞之心情舒暢。
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進茶館,掌櫃的趕緊上前幾步,看清來人後身子一怔,高長恭蹙了蹙眉頭正要發作。掌櫃的到底是做慣了買賣,一顆七竅玲瓏心轉了幾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搶地實打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恭喜小爺,賀喜小爺,我說今兒個怎麼枝頭的喜鵲一個勁地叫喚,剛剛還頭疼擾了小花姑娘的妙音正要驅趕,原來是報喜說貴人到來呢。小爺趕緊樓上請,小的這就吩咐夥計準備上好的茶水點心。”
看到掌櫃的如此知情識趣,高長恭那點點怒氣早就被一番甜言消解的無影無蹤了,往日裏在人群裏偷聽一段孫姑娘的曲子還得做好被掌櫃和夥計抓到打板子的準備。現在自己有錢有勢,瞥一眼那些欺負過自己的人們跪在腳下神色慌張的樣子,真比三伏天吃下個冰鎮的西瓜還要快活。
“掌櫃的,起來吧。小爺我今天是來聽孫姑娘唱曲的,可不是聽你在這兒拍馬屁的,有什麼吃食盡管上來,短不了你的銀子。”
“是是是是。”
掌櫃帶著一幫夥計正要離開,高長恭開口把他喚住,全身的冷汗順著汗毛一起往出湧,後背隱約可見一片汗漬。
“吩咐下去,讓夥計們不要在場子裏轉來轉去,那些蹭曲聽的就隨他們去吧,不值得打擾大家的雅興,今天在場所有人的開銷統統算在小爺頭上。”
掌櫃的聽完忙不迭點頭應是,滿樓的茶客們朝他道謝、請安之聲不絕於耳。
高長恭這才真正體味到權勢的妙處,在眾人的恭敬下哈哈大笑著登樓落座,說不盡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