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好義、楊巨源徹夜不眠,等待行動時間的到來不同,夜幕剛一降臨安丙就蒙頭睡了。寬大的臥室,雖然隻擺放了一張不算太大的雕花木床、一張可稱得上袖珍的梳妝台和一張小圓桌,幾張小圓凳,卻沒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安丙的鼾聲。猶如滾滾雷鳴的鼾聲充斥著整個房間,激烈而酣暢。窗戶紙沙沙地響,仿佛很快便會被宏大的聲浪震破。燭光仿佛也被鼾聲擾動,頗富節奏地左右搖曳。
搖曳的燭光,將一個高挑的身影投射在雕花木床對麵的牆上。身影仿佛也被鼾聲所擾,焦躁不安地來回轉躞。
那個焦躁不安的身影,具有鮮明的女性特征,前凸後翹,長發飄飄,自然是張群芳的。張群芳原本不應該留在安丙的屋子裏,她既不是安丙的小妾,也不是安丙的貼身丫鬟。但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了充斥著讓人痛苦不堪的鼾聲的屋子裏。她無法忍受安丙的鼾聲,卻對即將展開的誅殺吳曦的行動入魔般關心。誅殺吳曦的行動何時進行,如何進行,如何善後,安丙都沒有瞞她,這讓她有如喝了一碗興奮劑,藥力發作,刺激得她坐臥不寧。她不想錯過如此刺激的行動,想和安丙一樣,要親曆這場注定會載入史冊的宏大事件,要親眼見證即將被改寫的曆史。
她在這間塞滿了安丙那讓人難受的鼾聲的屋子裏,焦躁地走動,時而推窗遠望,目光極力投向暗夜,企圖穿透黑幕,看到行動的進展。時而還坐桌前,提起水壺倒茶一杯以平定自己的情緒。她渴望行動盡快展開,渴望每一個環節都順利進行。但她又害怕行動時間的提早到來,因為她害怕李好義或楊巨源因為某一個環節的失誤而導致整個行動的失敗,擔心那個躺在床上磨刀般扯鼾的男人就此從她的生命裏消逝。
她不明白那個躺在床上的男人在這樣重要的時刻為什麼能夠睡得這麼踏實。是他認為勝券在握不用擔心,還是認為已盡全力但憑天命?她覺得他不應該睡得這麼死,而應該輾轉反側才對,至少應該像她一樣,聽聽更鼓,看看沙漏,問問下人香燃到了第幾柱。
然而安丙睡得跟豬一樣死,四更都快盡了,也不見他翻一下身。他就那麼專注地打著鼾,就像院子裏安中嶽幾個磨刀一樣,一下一下,有節奏,更有堅持。
“交更了,夫人!”安中嶽突然來到門外稟告。
“幾更?”張群芳明明知道是五更天了,卻依舊下意識地問。
“五更,夫人!”安西嶽說。
“交更了,大人!”張群芳由門前飛也似的跑到安丙床前,大聲叫了起來。
鼾聲戛然而止。
一直喧鬧得塵土亂飛的屋子,突然靜得能聽見張群芳撲撲亂跳的心聲。
“大、大人,他、他們是不是已經、已經進府了?”張群芳不明白一向伶牙俐齒的自己,怎麼突然變成了結巴,而且結巴得這麼厲害。
安丙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結巴,連眼睛都沒睜開,隻是長長地打了個嗬欠,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嗯,隻要是交更了,就應該進去了。”
“那咱們趕緊過去吧!”張群芳急了,下意識地抓緊了腰間寶劍。
“不急,老爺再眯會兒,睏死我了!”安丙不但不急,反而翻了個身,麵朝床裏,卻將後背扔給了張群芳。
“你給我起來!都什麼時候了,虧你睡得著!”張群芳惱了,一把揭了蓋在安丙身上的被子,伸手便去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