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毛澤東與陳獨秀的不同之處(1 / 3)

毛澤東與陳獨秀的不同之處

紀念毛澤東誕辰120周年

作者:張家康

李澤厚先生在《中國現代思想史》中說,陳獨秀之所以在政治上不能成功,就在於“他遠遠缺乏與中國社會極其複雜的各個階級、階層打交道的豐富經驗,也缺乏中國政治需要的靈活性極強的各式策略和權術,更缺乏具有人身依附特征的實力基礎(如軍隊、幹部)”;他又“忽視了農民作為中國革命主力的地位(所以反對蘇區和紅軍)”,這是他“注定要失敗”的主要原因。毛澤東作為陳獨秀的後起之秀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他擁有陳獨秀之缺乏並重視陳獨秀之忽視,而這恰恰就是毛澤東與陳獨秀在本質上的不同之處。

家境·秉性

陳獨秀長毛澤東14歲,當陳獨秀創辦《新青年》蜚聲上海時,毛澤東正在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讀書,這位被楊昌濟先生稱之為“資質俊秀”“殊為難得”的師範生,與陳獨秀一樣,對政治特別感興趣。曆史的風雲際會,將他們先後推至中國革命的前台,可他們給中國革命帶來的影響,卻是“可憐鷓鴣飛,飛向樹南枝,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這種判若雲泥的結局,細究起來,個人的秉性風格不能不起一定作用,而這又與他們的出身即家境密不可分。

陳獨秀不滿兩周歲的時候,父親便被瘟疫奪去生命,40年後,這位名滿華夏的新派領袖自稱是“沒有父親的孩子”。母親對他的個性影響極大。她對兒子的唯一要求“是考科舉,起碼也要中個舉人,替父親爭氣”。母親雖沒讀過什麼書,卻比較開明,從不拿“忠孝節義”的道德說教來束縛和規範自己的孩子。他說自己的母親很能幹,本質上又是個“往往優容奸惡,缺乏嚴肅堅決的態度”的老好人。他說:

有人稱讚我嫉惡如仇,有人批評我性情暴躁,其實我性情暴躁則有之,嫉惡如仇則不盡然,在這方麵,我和我的母親同樣缺乏嚴肅堅決的態度,有時簡直是優容奸惡,因此誤過多少大事,上過多少惡當,至今雖然深知之,還未必痛改之,其主要原因固然由於政治上不嚴肅,不堅決,而母親的性格之遺傳,也有影響罷。

陳獨秀5歲時過繼給叔父陳衍庶,嗣父是個舉人,曾在東北的很多地方做過官,少年陳獨秀曾隨嗣父去過東北,親眼目睹沙俄士兵隨意殺人、奸淫婦女的暴行。這慘烈的一幕幕,對他刺激極深,每每“思之當一大痛哭”,他為國人“隻爭生死,不爭榮辱,但求偷生苟活於世上,滅國為奴皆甘心受之”而感到羞辱,誓言“我等在全國中雖居少數之少數,亦必盡力將國事擔任起來”。這種壯烈的民族情懷,貫穿了他的一生。

與陳獨秀不同的是,毛澤東出生在閉塞的韶山衝。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勤勞節儉,精明能幹,正是由於他的治家和經營,毛家才由貧農到中農,後又成為富農,在貧困的韶山衝可算是殷實之家了。父親對他要求不高,隻要能識字打算盤,如果還能幫他打打官司,就一定能在韶山衝立住腳,成為有頭有臉的人了。

毛澤東9歲才開始讀書,雖說書是讀得晚了些,可他悟性好,記憶力強,舊時讀書人必備的口誦心解、默寫背誦的功夫,對於他來說一點也不難。這些爛熟於胸的經書古籍,雖不是他的所喜所好,卻也使他受益終身,成年後的演說和文章,隻要是引經據典,他都能信手拈來,運用自如。

毛澤東早就對枯燥乏味的經書古籍失去興趣,反之則對被稱之為異類的閑書、雜書特別喜愛,如《水滸傳》《西遊記》和《三國演義》等。少年毛澤東讀書時就愛思考,他發現一個很多人都忽略的問題,那就是“這些小說有個特別之處就是裏麵沒有種地的農民”,人物都是“勇士、官員或者文人學士,沒有農民當主角”。在重溫這些小說內容後,他終於明白,“我發現它們全都頌揚武士,頌揚人民的統治者,而這些人是不必種地的,因為他們擁有並控製土地,並且顯然是迫使農民替他們耕作的”。

辛亥革命的前一年,長沙發生饑民暴動,官府實行殘酷鎮壓,暴動者的頭顱高掛在長沙城南門外示眾。這一事件轟動整個湖南,時在韶山東茅塘讀書的毛澤東,對此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僅沒有采取“旁觀者”的態度,而且把這件事當做自己的事,“我覺得跟‘暴民’在一起的也是些像我自己家裏人那樣的普通人,對於他們受到的冤屈,我深感不平”。

陳獨秀顯然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農民,在這個年齡段裏,他在大哥的督導下,整天埋在經史子集裏,以預備科舉考試。18歲那年,為了“母親的心願”,陳獨秀隨大哥到南京參加江南鄉試。一路進京科考的經曆,給他刺激極大,科舉製度的腐朽與黑暗,使他最終與科舉決絕。由南京回安慶後,陳獨秀撰寫了《揚子江形勢論略》等文,向清政府提出長江防務的方案。他的這些文章仍然主張依靠皇帝進行改革,以達到富國強兵、抵禦外侮的目的。

毛澤東13歲就和家中的雇工一樣,在田地裏勞動,晚上回到家中,還要在昏暗的油燈下給父親記賬。父親見不得他一邊勞動一邊讀書的樣子,一次,父親當著許多客人的麵,罵他是懶而無用。毛澤東早就蓄積在心中的怨恨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當眾與父親頂了起來,並抬腳離開了家門,揚言要離開這個家。父親叫著罵著追了上來。毛澤東一路跑著,來到一個池塘邊站著,對氣喘籲籲的父親說:“你要再走近一步,我就跳到池塘裏。”父親膽怯了,再也不向前追趕並答應再也不打罵。毛澤東後來從這件事中得出結論:“當我用公開反抗的辦法來保衛自己的權利的時候,我父親就軟了下來;可是如果我保持溫順的態度,他隻會更多地打罵我。”

毛澤東不願困守在韶山衝,他要走出去獨闖天下,但他知道父親決不會同意,而要讓父親放行,再用硬碰硬的方法,顯然是行不通的。聰明的毛澤東找來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鍾和表哥王季範,這些人在鄉間很有聲望。父親在他們的勸說下,終於同意他去湘鄉東山小學堂讀書。1910年秋,17歲的毛澤東背著簡易的行囊,邁著堅實的步伐,走出了韶山衝。

陳獨秀自小就缺乏這種圓融變通的心計,兒時為了背書,不知挨了祖父多少板子,年邁的祖父就想聽到孫兒的求饒聲,可他偏偏不,手打腫了,屁股打紅了,心疼的母親在一旁暗暗垂淚,可是他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哭、一聲不吭。憤怒的祖父氣得怒目切齒:“這個小東西,將來長大成人,必定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凶惡強盜。”這種倔強剛烈的性格,以及一條道走到底的偏執精神,似乎伴隨著陳獨秀的一生,使他為此吃了不少的苦頭。

迂腐·遠見

魯迅在《對於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中說過這樣的話:“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汙穢和血,決不是如詩人所想象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現實的事,需要各種卑賤的、麻煩的工作,決不如詩人那般浪漫。”書生領袖陳獨秀恰恰沒有正視到革命中的“汙穢和血”,對那些革命中應該做的“卑賤的、麻煩的工作”,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況且,他基本屬於陽光型的人物,仍如魯迅所評價他的那樣,是個“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的人。這種性格用於同誌,自是肝膽相照,而用於心懷叵測的人,用於特殊複雜的環境之中,恐怕就另當別論了。

陳獨秀是中國共產黨的開山領袖,第一次國共合作正是他麵臨的最“現實的事”,兩個本就性質不一的政黨聯合到一起,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矛盾與衝突,而他所缺乏的就是應對這種局麵的氣魄和手腕。國共實行黨內合作,中共為防止被國民黨所溶化而建立黨團,遭到了國民黨右派的極力反對,作為中共領袖的陳獨秀本應責無旁貸地給以回擊,可他卻書卷氣太重,反而以推己及人的雅量為對方設身處地地思慮。據張國燾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