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春秋酣然入夢的時候,謝婉瑩卻仍在黑咕隆咚的酒吧裏唱歌。
大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睡夢中的人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可是唱歌的人口裏唱著歌,心裏卻想著別的。眼睛時時望著窗外。
也許是山區的夜晚太寂寞了,也許一眼望不到頭的密林讓人窒息。如今山裏的年輕人該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也無所事事,於是睡不著了,於是就到這酒吧裏,聽聽歌,喝喝酒,麻醉一下。
月亮重又從黑雲中鑽出來時,已是過關夜了。謝婉瑩必須回家了。掌聲、鮮花還有金錢是她要的,可是家裏的孩子她也得要。況且她分明聽到門外嘀嘀的車喇叭聲響過一通了,再過一通不出去的話,她可能挨揍。
一個腿有點不利索的年輕人手裏拎著啤酒瓶,眼睛剜了一下謝婉瑩,賤賤地淫笑道:“這娘們的屁股真他媽讓人受不了,如果能摸一把,這輩子都值了。”
周圍的人相與責問道:“那你就摸去唄,平時膽那麼大,這時咋還縮縮了呢?”
“我怕他把我腿打折。”
“熊樣。”
人們搖著頭閉著眼,嗬嗬地笑。
這個能隨便把人打折腿的人可不是付春秋——雖然他也能輕易將一個壯漢把腿打折。他是本地的派出所副所長,專管治安。
此時的他正坐在那個嘀嘀響的車裏,是一個灰不溜秋的捷達車。帶著墨鏡,嘴裏銜著洋煙,很不爽的看了一眼坐上車的謝婉瑩,不耐煩地道:“大半夜的還得管你們娘倆,我是上輩子欠你的。”
女人手按著太陽穴,聲音弱弱的,無力地說:“你不是上輩子欠的,是這輩子欠的。”
男人猛地將煙頭甩向坐在副駕駛位的女人,將拳頭高高舉起。女人忙將將頭縮回去。一聲狂嘯,原來他的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
車在一個居民小區停下。男人在前,女人在後,兩人上了樓。女人在黑暗中扭亮燈,孩子正翻來覆去地折騰,嗷嗷地叫著,“兒子,醒醒,哪不舒服?”女人撲到孩子身上。
孩子閉著眼,抹了把臉上的汗,哭道:“我肚子疼,媽,我肚子疼。”
女人用手指孩子的腰部,轉身向男人,說:“孩子這幾天就喊這疼。”
男人擺了擺手,看也不看地說:“走吧,上醫院,他媽除了上醫院沒別的。”
男人把孩子撂在醫院,隨手抻出一把錢甩給女人,轉身就走了。
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候診大廳的椅子裏,半天沒動彈。孩子在她懷裏又睡著了,時不時哼哼著。
著白大褂的大夫皺著眉給孩子看視了一下,問:“前天過來看了吧?”
女人急忙應道:“是。”
“都這樣了還抻著呢?”
女人急得不停地搓手,緊抿著嘴唇,囁嚅著,“大夫,都怨我,都怨我。”
大夫歎了口氣,“住院吧,孩子是腎炎。”
“腎炎?”
“對,再不住院,會有生命危險,急性腎炎,大勁了就是尿毒症。”
“啊!怎麼會是這樣?”
“不信?”
“我不信,不信,不信我的孩子會得這種病。”她哭喊著。
付春秋半夜被一個惡夢驚醒,他本能地打開手機,給謝婉瑩打電話,“婉瑩,孩子怎麼樣?”
“住院了。”
“你等著。”
他噌地從床上躍起,隔窗看大月亮地裏的大街,一台車都沒有,幾隻路燈眨著蒼白的眼。顧不上水沒膝,他跑步向醫院向去。這個城市不大,他可以環城跑兩圈不大喘氣。
謝婉瑩的眼睛哭得象桃子,可是嘴裏卻叨著洋煙,身子象霜打的茄子秧斜靠在病床上,眼睛盯著點滴的孩子。見付春秋過來,她把臉背了過去。
“都怨我,這兩天太忙,把孩子耽誤了。”他在她對麵坐下。
孩子點上滴後安靜了許多,象是又睡去了,發著均勻的鼻息聲。
“他呢,來沒?”見謝婉瑩不不支聲,他又問道。
“來了,扔下錢就走了。”
“這沒良心的。”
“肯定又找那個娼婦去了。”
“錢夠嗎?”
“沒事,不夠我再借。”
付春秋在身上搜了搜,不好意思地搖頭,“我身上也沒帶錢。”
女人流著淚看了一眼眼前這個男人,“春秋,不用,你為我付出太多了我還不起。”
“什麼話?我沒說你的孩子就我的孩子嗎?”
“可是他不是啊,我沒告訴你嗎?他不是。”
“是,他就是,他就是……”付春秋不管不顧地扯著嗓子爭辯,孩子嗚嗚地哭了,他又忙伏下身去,抱住孩子,小聲說:“樂樂,你春秋叔來了,睜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