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臆想

小說

作者:梁露文(毛南族)

作者簡介:梁露文,女,毛南族,1980年生於廣西環江毛南族自治縣,2005年開始寫作,作品散見《環江文藝》等內部刊物。

一 折 羽

船票

每個星期三的早九點四十七分,我都要搭船渡海到島的對麵看他。

白花花的浪一圈圈地被打起,然後向四周擴散開去。圓圓的,透明的,漂亮極了。

我喜歡靠在渡輪左邊第四個窗口邊上。舔舔海水的鹹味,海鳥的叫聲一直充斥著我的耳朵,像在對我說,好了,好了,就快要到了。

我覺得等待的時光也是幸福的。

蝴蝶斑男人

我喜歡蝴蝶。因為它們很美麗。

越美麗的東西生命越短暫。這是爸爸在我小時候告訴我的。

我問他,為什麼呢?

他說,因為它們把所有的美麗都在瞬間綻放完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年,爸爸和一個陌生的阿姨走了。我在窗口隔著玻璃看著他們離開,然後聽到媽媽在房間裏大哭。

第二天,媽媽就變了。她像快要枯萎的花一樣蒼白而虛弱。

我想這是因為她用光了所有的美麗。

那以後,媽媽經常喝酒,酒醉後她會用手邊能摸到的東西打我。開始的時候我很痛,可後來我發現,痛到極點,身體就會記住那種疼,然後會在下一次下意識地期待。疼啊,像一種毒覆刻在身體上,怎麼也遺忘不了。而身上的那些淤痕,就像蝴蝶的斑紋一樣,怪異得美麗。

我開始歡迎那種疼痛。

他的臉上有塊蝴蝶斑。在眼睛旁邊,黑褐色的,像畫上去的。

我曾跟在他後麵一整天,看著他偶爾轉頭露出的蝴蝶斑,我覺得他一定不會死得很早。所以我決定愛他。

鑰匙

他的家在一個深長的巷子盡頭。有一次我在牆角看到他穿著短褲出來倒水。古銅色的皮膚,沉默的表情,黑褐色的蝴蝶斑。這樣才是男人吧。我想。

幸福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堆積到那個點呢?

我想離他近一些。雖然他還不認識我。

我找鎖匠配了一把他家的鑰匙,然後在他出門工作的時候進去裏麵尋寶。

照片

我有許多照片。那是爸爸走之前和我還有媽媽照的。爸爸曾說很多東西容易忘記,所以要用相機把那瞬間記錄下來。

我看那薄薄的塑膠紙上有許多燦爛的笑臉。

藍天,白雲,陽光,歡樂。我著迷地一次又一次地翻閱。為照片裏的笑而感到快樂。

我不明白人為什麼會變,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的嗎?

媽媽清醒的時候會拉著我的手說,小亞,媽媽錯了。如果早知道今天,就不生下你了。

那抖動的手讓我的手也跟著抖動。顫動的淤痕在恍惚的眼裏像一隻蝴蝶欲與飛舞。

他的房間裏也有許多照片。

掛在牆上或是收在櫃子裏。

我翻出來,一張一張地看。

我覺得他過去也很快樂。有一本集子裏有他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合拍的照片。他和她都笑得很開心。不像現在嚴肅的樣子。

那蝴蝶斑在微笑的眼旁顯得特別的漂亮。

快樂的東西是不是隻能存在於照片裏?

合上照片簿,我躺在床上想。

電燈

陰暗的雨天,媽媽會把房間裏的電燈都打開。昏黃的光線搖擺著讓整個木質的閣樓房間變得像德庫拉伯爵那陰鬱恐怖的城堡。還有酒氣也同時充盈著,混著外麵散發的潮濕氣息,像置身在另一個空間。我蜷縮在冰涼的牆角,等待她失去理智後的打罵。

我忘記了那天她是怎麼跌在樓下的。我隻記得最後看見她麵朝上,白色的裙擺零亂地纏繞在大腿根部,手僵硬地保持著一種要努力抓住什麼的姿勢。

那個下午,時間過得很慢。

電影

院裏一個穿著白色褂子的女孩子很喜歡一位香港的女明星。她曾經在給我打針的時候說那個女明星叫FAYE。有一次她拿了一部很奇怪的電影給我看,叫什麼《重慶森林》的。我看了很久,卻沒有看到一棵樹。不過,我很喜歡下半部分一個長得高瘦的女孩在別人房間裏像孩子一樣快樂的表情。

白褂子女孩說,她暗戀一個警察,然後就偷偷到那個男人家為他收拾屋子,照顧他。我很奇怪那個警察為什麼沒有發現?白色褂子女孩說,因為他也是個孩子。

哦。

我也像個孩子一樣在他的屋子裏幫他收拾房間。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孩子,但我很高興他還沒發現。

我覺得進入一個人的房間就像進入了他的內心。他的習慣,他的喜好,他的缺點通通都暴露在一些細節中。

比如,他喜歡喝瓶裝的7 cup,他喜歡抽IKEN,他喜歡用一個畫有加菲貓的陶瓷碗,他喜歡用菲利普的剃須刀,刮掉的胡須仍留在刀上沒有清理。不喜歡疊被子,不喜歡洗碗,不喜歡喝咖啡,不喜歡那本有他和她的照片的集子。那是我從一個很陳舊的箱子裏挖出來的。

有時候我會偷偷穿上他寬大的襯衫,蹲在地上抽他按熄的煙屁股。那嗆辣的味道就像他衣服給人的感覺,縈繞在我的鼻間,充滿了我的整個身體。

我想我真的很愛他。

不過他的那隻貓不喜歡我。每次我來它都衝我豎起背上的毛。不過,我才不理它。隻要它不傷害我,我也不會去傷害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