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沉船

散文

作者:艾多斯·阿曼泰(哈薩克族)

作者簡介:艾多斯·阿曼泰,哈薩克族,1989年生於北京。現就讀於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哈薩克語言文學係。作品發表於《民族文學》《西部》《青年文學》等刊物,著有長篇小說《艾多斯·舒立凡》、詩集《最完整的碎》。

2012年4月,因為工作原因,我在烏魯木齊。這時正好在重新上映《泰坦尼克號》。1997年這部電影第一次上映,我留下唯一的印象就是從影院出來的時候,大家臉上的淚痕。那時的我尚不明白愛為何物,不知劇中人的艱辛。

若幹年間,影片已看過多遍,很多經典對白都能倒背如流。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更想再去親眼看看《泰坦尼克號》,跟它說一句:“我又來了。”

遠遠就看著無數高中生、大學生情侶往電影院走。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沒見過1997年首映的盛況。這種放映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彌補,正好也可解構周末終於閑下後的空虛與無聊。對我其實也一樣。

進電影院後,我排在長長的隊列後麵。思索著,又說不上思索著什麼地站著,恰如往常一樣,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頭。

“Assalaumaghalykom(真主保佑你)!”問好的是一位麵色黝黑的哈薩克小夥子,我們從未謀麵過。不過陌生人間的問候,在穆斯林和哈薩克這個集體裏是非常普遍的,我也大方地回了禮。小夥子問好的時候很坦然,問完後又有些拘謹。他緊緊攥著身旁的女朋友,兩個人衝我禮貌地笑了有那麼幾秒。女孩笑著說:“sen aytshi(你說啊)! ”男孩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地用哈語說道:“我的漢語不好,我們第一次來電影院看電影。你幫我們也買兩張票,行嗎?”說完,他趕快掏出一小摞零零散散的人民幣。

小夥子很淳樸,黝黑的皮膚,笑容燦爛又不張揚,就像是陽光。他身旁姑娘的五官非常漂亮,而且有種正氣。那是種隻見過天地,未聞得人事的感覺。草原人有著和動物一般純淨的眼睛。在漢文化裏,我們一向說自己靦腆,匈奴胡人奔放。若是在草原深處,你和那裏的哈薩克人相處,你會發現他們身上也有著一種天生的羞澀,那種羞澀美好,是禮貌的表示。

他們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著,女孩子不時欣喜地感歎著,對於他們這個大電影院著實有些新奇。他們愣在那裏很自然,可對於我,似乎不說話就會有些尷尬,我用哈語和他們攀談起來。他們都是1991年出生的,比我小兩歲。這是他們第一次來到城市,他們的家在深山裏麵。他們都是牧民的孩子。Malshining balasi(牧民的孩子)——小夥子用哈語說這個詞組時,洋溢著的全是驕傲與幸福。

或許從小長於遠離哈薩克的大城市,所以如今看見這樸實而驕傲的草原同胞,滿是喜愛。稍微熟悉了起來,小夥子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告訴我自己的父親是某某,他是乃蠻部落的,他的女朋友是克烈部落的。哈薩克人就愛這麼幹。明明還是陌生人,卻把你當老朋友對待。而且仿佛你不僅認識他本人,還認識他的朋友和親人。

他的父親今年開始做些生意上的事情了,他是幫他爸爸來城裏送東西的。他對爸爸說:“我想帶女朋友去烏魯木齊好好玩玩。”他爸爸聽到了,非常高興:“帶!一定要帶著女朋友好好玩!到城市裏好玩的地方都好好走走!開開心心的,多見見世麵!”那個女孩子當時一定很激動。因為此刻,聽男孩再說起這事情時臉頰還泛著美麗、羞澀、激動的紅暈。

這東西頗有種“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的意味。它的意思是——美好的不是烏魯木齊的景色;美好的是“你”能來帶我看這城市。沒有人可以因事或物而幸福,我們都深深地因為人而幸福著。我們活在人之間,而非事之中。隻是我們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