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第八節)(1 / 3)

秋天的時節落日早,屋子裏已開始暗下來,兩隻大黃狗在門外轉來轉去,卻一直不敢進屋來。老太太從西廂房拿出盞平常少用的大號煤油燈,取下燈罩點著,再把火頭調到最大,屋子裏頓時亮起來。

看到大蛋子已在三姐兒懷裏睡熟,老太太挑開布簾走進東廂房,在炕頭點上盞小煤油燈,拿起掃炕笤帚仔細把炕掃一遍,然後把三姐兒叫進來。老太太從炕櫃裏拖出一副小被褥,靠著牆根處鋪排好,又幫三姐兒把大蛋子的衣服脫下來,把他塞進被窩掖好被角。然後老太太又拿出一套,嶄新的雙人被褥和雙人枕頭,也在炕上鋪排好。對三姐兒說道:“咱李莊啥都缺,就是不缺新棉花,這套被子、褥子從沒動開,裏表也是十成新。這東廂房呢,平常也少有人住,今晚上你們就在這裏安心地睡吧。”三姐兒點點頭。

老太太又道:“如果夜裏還有啥事呢,你們隻管喊我一聲就行!”三姐兒爬上炕時,頓時覺得身上真是疲乏,就忍不住張開嘴打個哈欠。然後對老太太說聲:“謝謝娘!”老太太在鄉下生活一輩子,頭一次聽人對她說“謝謝”,感到非常非常驚奇!

且不說老太太和三姐兒在東廂房鋪排被褥,安頓大蛋子睡覺的事兒。卻說在堂屋裏,老爹忽然對李老板道:“彙昌,你大老遠從周村回來一趟,也不到東屋去看看?王氏也給你添了兒子。”

李老板聞聽,卻低下頭來,從喉嚨眼裏冒出點聲音:“爹,這回不了,下次再見啵!如真和她見了麵,這話也不知該咋說著好呢?”

老爹長歎一聲:“唉,都是我和你娘造的孽啊!古書上說得好: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王氏可是咱李家明媒正娶抬進門的呀!不論男女,孩子都給你生了仨,你竟然連見王氏一麵的勇氣都沒有,叫我和你娘的老臉往哪兒擱呀?”李老板隻是不作答,卻把頭埋得更低。

老爹接著道:“去年夏天時,大蛋子他娘被飛機撂炸彈嚇殺,你回來一趟和我商量,想把棺材埋進咱家祖墳裏,當時我沒答應。你想想,總不能怨我當爹的心狠吧?總不能把一個和你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女人,隨隨便便就埋進咱李家的祖墳裏吧?再者說,即使我鬆口答應,咱祖墳裏的列祖列宗們能答應麼?咱李莊的老老少少還不得把咱李家大院看扁了!當時我又想到:既然大蛋子他娘死了,我把王氏再給你送到周村,好使你倆破鏡重圓,有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可誰又能料到?你可倒好,把王氏弄懷孕了,再送回莊裏來,現在她生的兒子都好幾個月,你也不管不問。家裏去信叫你回來,你卻隻管捎幾個臭錢回來,其它光推脫說忙、忙,連他娘倆的麵都不見。彙昌,叫你自價說說,天底下還有像你這樣顧家的好男人嗎?今天好歹回來一趟,你可真行,又領著個更小的回來。你自價說說,叫我和你娘可咋辦?叫我老倆可咋向王氏和她兒子交代?”

老爹越說越動氣,越說聲越高,直到實在憋不住。他把銅水煙壺高高地舉起來,往八仙桌上使勁一拍,發出“哐”的一聲響,嚇得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老太太和三姐兒恰從東廂房出來。老太太道:“他爹,你這是又犯啥症候,上的哪門子邪?也不怕他舅笑話,也不怕把大蛋子嚇掉魂。兒子和新媳婦回來是好事,孩子他舅也在這裏,咱有啥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氣弄武的?”老太太就像高明的心理保健醫生,隻輕輕幾句話,就能把老爹的脾氣理順過來。

小舅急忙點點頭道:“姐夫,您這是又何必呢?您先消消氣,今天外甥和新媳婦回來,咱得看著高興才是!有啥問題您盡管說,咱慢慢解決就是!”

老爹終於不再繞圈子,直接道:“他舅,今天咱先把話說到這裏:今次彙昌回來,我就是特意請你老皇舅來家,出麵來做個見證,我要析家產!”

“析家產”?事出突然,小舅卻是一愣:“姐夫,幾年前您不是通過家族中老人和我作過見證,剛給析的家產嗎?這才多長時間,您又是待給誰析家產?”

老爹道:“他舅,其實你有所不知。老大家的咱不用管他,是你小外甥彙昌如此不爭氣,放著家裏明媒正娶的老婆和孩子不管。不吱聲、不言由,不通過父母做主,又從周村找個小的回來,還有天理公道嗎?咱李家大院的人,不能泯滅天地良心,不能虧待二蛋子她娘!趁著我和你姐姐還有口氣在,還不糊塗,還能當得家做得主,趁早把彙昌名下的財產重新給析分了吧,讓他們各過各的省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二娃子、三祥子和大妮兒、二妮兒幾個孩子已坐不住,他們見不是頭,都要悄悄溜出堂屋。老爹說聲:“二娃子、三祥子留下,我還得用你有事。”大妮兒、二妮兒聞聽,趕緊溜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