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抬進李家老林,這個卻是老舅安排人早已挖好墓穴。夜色中,周圍樹的殘枝上掛幾盞馬燈照明,老舅指揮著把棺材一點一點放進墓穴,然後再調正位置;頭前點上長明燈,又放進水碗,塞滿五穀的瓦罐,簡單的幾件隨身用品,接著就往墓穴裏填土。
當晚即匆匆安葬了大哥,李老板內心有說不出的難受和不解!大哥的死,事起倉促,有無數個疑問在他腦海中翻滾,到底怎麼回事呢?下一步又該咋辦呢?男人們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從墳塋上回來,偌大的院子,黑漆漆一片寂靜,隻窗欞間透出點熒熒的閃光,像鬼火似的陰森可怕。
吃飯時,李老板得空和大侄子伯俊啦啦青島那邊的情況。伯俊說:“到底是海濱城市,青島那邊的買賣確實好做!海邊的人全都想得開,舍得吃、更舍得穿,舍得在衣服上花銷,周村過去的葛、綾、綢、緞、縐就沒個剩!”
李老板道:“伯俊,你終於掙出身子去,這些年也幹出點名堂,往後還得好好幹!”伯俊點點頭。李老板又道:“你再看看咱莊裏這一套,整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累死累活都掙不出贏來,一點指望都沒有。以後咱爺倆還得常聯係,說不定哪霎周村街的買賣不好做時,還得指望你幫忙呢?”
伯俊大喇喇地說:“那行!小叔,你找我絕對沒問題!”聽這話音,已是滿嘴的海邊口味。
李老板終於按捺不住:“舅啊,我大哥到底怎麼去世的?咋這麼快,讓人一點思想抵備都沒有?”
老舅狠狠地噴出一口煙,然後拉長聲調道:“外甥,這話說起來可長,不是三言兩語、一時半會能說得明白,你就先靜下心慢慢聽我講啵。就說咱長山縣這一塊,從馬司令領頭抗日起,就一直是老解放區;從早先的減租減息,到後來的土改,就一直沒消停過。就說土改工作隊剛下來那會,因國共內戰拉鋸,動作還不明顯。直到打跑了老蔣,土改工作隊的人又活躍起來,才加快了土改的進程。土改工作隊的人到處走村串戶,對那些無地少地的人進行調查研究,又宣傳發動群眾開會摸底。最後工作隊的人已徹底摸清,我們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少人口,家庭構成怎樣?有多少畝土地,土地的構成怎樣?有多少頭大牲畜,有多少間房?又對土地按肥沃程度,劃分成上、中、下三等;家庭按貧富程度,也劃分出地主、富農、中農、貧農等幾類。最近一個階段,土改工作隊的人就一直醞釀著,對土地進行改革的大事。”
“大舅,這些事我都有所耳聞,您就撿些主要的說啵。”李老板道。
老舅點點頭道:“前幾年土改的風聲就挺緊,但因為仗打得厲害,國共又來回拉鋸造成人心不穩,所以沒怎麼動。年前十月份不是建國了麼?局勢平穩下來,土改的動作立即大起來,過完年春耕前就開始了。你們家是李莊的頭一號,一千五百多畝地全是良田;前後三個院落,房屋幾十間,大小牲口十幾頭,而人數竟不到十口。所以就先從你們家開始,爭取取得突破!”
李老板情緒激動起來:“老舅啊,那不公平!我們家的良田是多,可不是剝削來的,全是老祖宗為國家流血犧牲換來的!再說俺爹俺娘也是心地善良之人,在咱李莊從來沒說剝削過誰,欺壓過誰啊?”
老舅點點頭道:“彙昌,這個我都知道,你家的情況我還能不了解麼?可是政府的人,組織全村代表在村公所開了幾次會,你大哥代表你家去開的會。會上就宣布你們家是大地主,要對你們家進行徹底清算,別看你大哥平時是個悶葫蘆頭,看上去像個啞巴,但那天會上他據理力爭,說了很多反對意見。可是一些佃戶、農民們不買賬,他們有政府的人撐腰,就給你大哥開了批判會!”
李老板悲憤地道:“還有點王法嗎?難道說句相反的意見還不行麼?我們家的土地最後咋分的?”
老舅道:“既然想分,這個還不容易!他們早有計劃,把李莊全村所有的土地相加,再除以全村所有的人口,這裏麵也包括你們李家大院的全部人口,這個倒挺公平,人均大概分不到五畝地。那些從前租種你家糧田的佃戶,分到地後當場就把地契燒了。你們家在莊裏的人口,滿打滿算也就十個人,分得約五十畝土地不到;又根據土地的肥沃和貧瘠,把這五十畝地劃分到四五塊地方。接著又把你們家的院子和牲畜也分了,原來長工們住的南院,已分給李懷仁;北邊的車馬院,現在是仇富貴住著。十幾頭大牲口和三掛車,除去兩口犍馬和兩掛大車歸村裏集體所有,其他的牲口都分淨了,隻給你們家留得一輛小驢車和一頭老驢。”李老板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今次一進院們,就看到南邊飯屋前拴頭驢呢。從前來家時,不是刻意到北院去,還真看不見大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