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三姐兒抱著三虎子,四口人來到北屋。李老板說道:“胡大嫂,聽大蛋子說梅芬來封信,待讓我給你念念?”
胡大嫂道:“哎吆,你看他叔啊,連吃口飯都叫你不得安生。”說著遞過信來。
李老板拆開信封,展開信給胡大嫂念一遍。大意是:今年夏天,梅芬從濟南醫學專科學校畢業。部隊將從數百名畢業生中招收五十名,準備赴朝參戰。梅芬也積極響應號召報名,卻沒選上沒走成,現已分配工作到濟南某醫院實習。自己準備好好工作,等出息了把娘接到濟南來享福,望娘好好保重雲雲。
念完信,胡大嫂竟有些傷感。忍不住哭起來:“梅芬他爹沒有一點信息,我就這一個閨女還考學出去,剩下我一個孤寡老婆子可咋辦呢?以後梅芬就是再有天大本事,她早晚也得嫁人;我可不能撇下這個家,跟她到濟南去看別人眼色生活,說死我也不能離開這個窩。”
胡大嫂一把鼻涕一把淚,越說越難過、越哭越傷心,倒把三姐兒引得悱惻起來。她掏出手帕遞過去,解勸胡大嫂幾句也不濟事。李老板道:“胡大嫂,你別難過了!梅芬畢業留在濟南,雖說是離得家遠點,但總歸是不幸中的萬幸!你再想想,假如她果真參軍跟著部隊到朝鮮,那後果還指不定咋樣呢?”男人竟用這樣的話解勸胡大嫂,三姐兒拿眼睛狠狠剜了他幾下,李老板才停住話頭不往下說。這種話三姐兒聽著雖是不甚入耳,胡大嫂卻慢慢止住哭聲。
這時大蛋子插嘴道:“幹娘,你甭難過!以後俺梅芬姐姐不在家,不是還有我麼?”說得胡幹娘又掉下一串淚珠。
按下梅芬的事不表,且說五一年冬初的一天,已是花葉離枝,哈氣見白的時節。“羊家大院”的羊大少爺卻嘴裏哼著曲兒,手裏提著兩把子大燒餅,身子晃晃悠悠來到“滙昌綢緞荘”。李老板正在櫃上,當抬頭看到羊大少爺進來時,不由得心裏暗暗叫一聲:“老天爺有眼!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待有事找他,不想就不請自到。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李老板滿臉含笑,趕緊走出櫃台迎上前去。他雙手相拱道:“哎呀,我的羊大少爺!怪不得今晨吃飯時,竟把一隻筷子咬出半截來,卻原來真是要貴客迎門!不想今日竟屈勞茂盛兄大駕,光臨舍下小店,實乃蓬蓽生輝,三生有幸啊!請進,請進!”說話間趕緊把羊大少爺引進後麵的屋子。
因是慣常來往的好兄弟,羊大少爺與李老板並不見外。他把兩包大燒餅往八仙桌上一放,又摘下禮帽擱在帽筒上,然後轉身往太師椅上一腚坐下來。羊大少爺咧開大嘴哈哈笑兩聲:“兄弟,你就少給我來這些陳詞濫調啵!兄弟已是春風三度又萌新芽,孩子已過周歲也不請我哈盅,我是不請自到,特來討擾呀!”
李老板啞然一笑:“茂盛兄,這點小事也值得驚動您大駕?你我兄弟相知多年,這也不是我第一個男孩;再說孩子他娘現又給公家做著事,整天忙的滴滴轉,本來不想張揚的。既然今日茂盛兄屈駕光臨,少不了咱哥倆一定得出去坐坐,好好聊聊,一醉方休才可!”
於是二人相攜著,來到一家貌不起眼的小火鍋店,找個偏僻的座位坐下來。李老板對跑堂的道:“來壺上好的茉莉花茶,再來壇老白幹,來碟水煮花生米,再來碟鹵煮炸豆腐頁子。把炸豆腐頁子改改刀,切成象眼塊端上來,銅火鍋先燒上煮著。再來上三斤羊肉片,不要太瘦,半肥半瘦最好;青菜麼,應時的看相著上就行。其他的,不夠再點,抓緊上!”跑堂的夥計脆脆答應一聲,麻溜去了。
李老板從兜裏掏出盒香煙,放到羊大少爺跟前。說道:“茂盛兄,天漸漸冷了,你看咱哥倆吃點涮羊肉,貼貼秋膘咋樣?”
羊大少爺道:“兄弟,吃啥都無所謂,這個你看相著上。主要咱哥倆有一會子沒見麵了,心裏怪想得慌,就跑來和你啦啦呱。”
說話的工夫,跑堂的每人麵前先擺上倆茶碗,提上壺沁香的茉莉花茶來,隨即把點著的銅火鍋也端上來。李老板一邊給羊大少爺倒茶,一邊問道:“茂盛兄,今日見您下步走到我的鋪裏,怎麼竟不見騎馬呢?”
誰知羊大少爺竟擺擺手:“賣了,都賣了,不騎了!”
李老板一愣:“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