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兒是李老板幾個孩子裏,長得最像他的一個!眉眼、鼻子、嘴神似,活脫脫像從爹的臉上翻刻下來一樣,連嘴角上長個痦子都一摸一樣,長在一個地方。李老板吃驚地看到:“大妮兒往日紅潤秀氣的麵龐,叫田裏的風刮拉的有些變黑。頭發也很淩亂,上頭還沾著柴草,身上的棉衣裳髒破不堪,腳上的棉鞋也漏出花來。”李老板又覺得:“大妮兒消瘦不少,個子看上去又長高些,或許是瘦顯得高。”
李老板內心深處,雖然也有重男輕女的傾向。但看到大妮兒哭,看到她竟弄成這幅摸樣,心裏就像被針紮的一樣,心疼的了不得。李老板眼睛也有些濕潤:“自己的女兒雖是跟著她娘生活在鄉下,比不得同齡城裏女孩子,但也絕不至於淪落到此等地步。按說大妮兒正是讀書上進、無憂無慮、花容月貌的年紀,才放下書包幾天就變成這樣。還不是被家庭所波及?”他又暗暗痛下決心:“不行,這次無論如何也得把大女兒弄到周村城裏去,不能再讓她在莊裏吃這份苦、遭這份罪了,得讓她徹底脫離開這個窮墊子!”
李老板問大妮兒:“棉花不是早就收了麼?咋到現在才收棉花柴?”
大妮兒道:“爹,棉花是早就收了,可棉花秸還都在地裏豎豎著。家裏又沒有整勞力,隻能抽空到地裏一點一點往回斂劃。”
李老板又問道:“咋沒見三祥子來?”
“我和俺三哥一起下的學,不長時間他就到村委幫忙幹活去了,他現在看時辰拾工分。”
李老板詫異道:“啥,到村委幫忙幹活?咱家這種成分,村委裏也敢用他?”
大妮兒道:“爹,您長年不在家,不知道莊裏的情況。咱莊裏原來的村委,有李懷仁和仇富貴倆人把持著。可是李懷仁辦事不公,而且從前做下的醜事太多,群眾對他意見挺大,村委改選時就把他選下來了。仇富貴雖是外姓人,但辦事公道不忘本,群眾威信也高,所以就公推他為村委主要領導。雖然咱李莊現在由外姓人仇富貴說了算,可他卻是文盲,亟需個有文化的人幫著他寫寫算算。又趕巧,我和俺三哥都從學校下來沒事做,仇富貴就啟用了他。”
李老板點點頭,不由得感歎道:“嗯,這都是命呀,三祥子這小子有造化!”
“仇富貴家現在就住著咱家北邊的院子,是咱原來的騾馬院子。我還聽說仇富貴一家,早些年是流浪要飯到咱村,臨時找間破廟避風遮雨才逐漸立住腳的。有一年他老婆生孩子,俺奶奶可憐他家,送了包紅糖和幾個雞蛋,還有一挎籃吃的和些舊衣裳,因此仇富貴對咱家一直念念不忘。”大妮兒補充道。
李老板點點頭:“嗯,這個我知道!看來仇富貴沒忘本,還算不賴!這都是你奶奶給子孫們修的,善人必有好報啊!”
聽小兒子如此說,老太太又趕緊雙手合十,瞑著目連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大妮兒又道:“外姓人在咱李莊村主事,本來就有好多李姓的人不大服氣。仇富貴又提拔俺三哥到村裏給他當秘書兼會計,村裏的好些人家自然更是風言風語。紛紛說咱和仇富貴做成鄰居,兩家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咱家的人成分不好他也敢用,仇富貴一準是得著咱家的好處了。誰知仇富貴卻也不懼,還說:咱李莊,就李家大院的兩個孩子出息,能考到高橋鎮念書。雖然家庭成分不好,但是小小年紀如果不給他個教育改造的機會,把能寫會算的人放在家裏不用,豈不浪費人才?”
李老板聽後又喜又悲,對大妮兒道:“這真是命啊!你大爺家三個兒:老大伯俊出息,去青島發展;三祥子好學習,我早就說他掉不到地上;你再看二娃子,和他爹一樣脾性。人家都說莊稼孫、莊稼孫,就是讓你不安生種地,結果他連本村裏都呆不住,入贅出去了。”
爺兒倆說話間,王氏已做好午飯,家裏人也陸陸續續趕回來。
雖已步入新社會,但老式家庭中的規矩,一時半會仍改不了。吃飯還是分兩桌,老太爺、老太太坐在八仙桌兩側,李老板和三祥子打橫;大嫂子、王氏、大妮兒、二妮兒坐小方桌。八仙桌上一盤蔥炒雞蛋分外香氣誘人,一碗自己醃的水蘿卜豆豉鹹菜,一盤李老板從周村帶回的手撕肴雞,一盆清湯寡水的凍豆腐燉白菜,一碟子油煎小鹹魚。小方桌上隻是簡單的一碗蘿卜豆豉鹹菜,一大盆凍豆腐燉白菜,油煎小鹹魚。每人麵前一個棒子麵糊糊碗,吃的是棒子麵窩窩和煎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