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哥故去,因在莊裏受不了歧視和壓抑,二娃子選擇了逃避。他入贅到李莊西邊二十裏地遠的西植村後,李家大院就完全失去壯勞力。家中剩下的八口人,男的隻老太爺和三祥子、二蛋子三人。老的太老,小的又不中用,其他全是女流之輩。三祥子和大妮兒都是初中未畢業的學生,還是未成年人,卻因家庭的原因影響到學業。大妮兒不能上學,半大姑娘在家,李老板心裏就一直牽掛著她,時不常想瞅機會把大女兒弄到周村城裏來。和羊大少爺說定大妮兒的事,李老板終於長舒一口氣。心中暗想:“好了,這下好了,大妮兒終於有著落了!”心中一高興,李老板和羊大少爺碰不少杯,兩人都哈得有些微醺了!
和羊大少爺見麵後不幾天,李老板抓緊把商鋪裏的事預先安排好,又跟三姐兒說一聲,就抓緊回趟老家。一來看看爹娘,二來趕緊辦理下大妮兒的事情。
李老板回到鄉下,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怵目驚心。老家還是那個家,大院還是那個院,才幾日不來,一切仿佛恍如隔世,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院中的幾棵老樹,枯枝敗葉隨風蕭索;兩隻看院的大黃狗毛色稀疏,再無昔日的威風,仿佛也被運動所波及而嚇破膽。它們看到李老板進來,隻是跑上來嗅嗅,象征性地搖幾下尾巴,又無精打采地轉身默默離去。大院裏一片淩亂,目光所及竟是一派荒涼破敗,了無生機了!
李老板輕輕推開北上房門,偌大的屋子空空落落,一派慘淡沉寂,清冷之氣迎麵撲來。卻見老爹已是須眉盡白,頭上戴著瓜皮帽、雙手抄在袖筒裏,正坐在太師椅上昏昏欲睡。李老板喊聲“爹”,聽到有人喊,老爹抬起昏花的眼睛,費力地辨認一回。然後聲音蒼涼的應聲道:“奧,彙昌,是你回來了?”
李老板點點頭:“爹,是我回來了!俺娘呢?”
老爹道:“你娘在西廂房炕上躺著暖和呢。彙昌,今日又是啥時辰,你咋這時回來了!”
還未及回老爹的話,老太太耳朵好,聽到堂屋裏爺倆的說話聲,已從炕上爬下來,整整衣衫再挑開布簾走出來。對小兒子道:“彙昌,你回來了。”
李老板忙道:“娘,我回來了!回來看看二老和家裏,還有些別的事項需辦理!”
老爹遂對老太太道:“天已不早,去叫兩個媳婦做飯,安排彙昌吃飯啵。”
李老板跟著娘出來,先來到西屋看看大嫂子,三祥子卻沒在家。大嫂子頭上箍一圈額帕,斑白的頭發胡亂挽成個髻子,露出半截銀簪頭來。李彙昌心想:“大嫂子年齡能有多大?竟顯得如此老態!”和她說幾句家常話,李老板卻明顯感覺到:“大嫂子和大哥一樣本就話少,一雙驚恐的眼睛竟低垂著不敢看人,語言表達能力更差了。看來大哥的變故對她刺激很大,把她嚇破膽,使她在短時間內,從精力到身體驟然垮下許多。”
老太太知道大媳婦不濟事,不過是領著小兒子來和她說幾句話而已。隨後娘倆又來到東屋,王氏正在納鞋底,猛然間看到男人進來,竟愣一下。隨即又像不認識似得,身子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仍就低頭幹手裏的活。這時二蛋子已兩三歲,正滿屋裏蹣跚著玩,看到陌生人進來,停住腳步瞪著眼睛看。
老太太也沒法怪罪王氏,隻是拉著二蛋子手,指著李老板道:“二蛋子乖,這是你爹。二蛋子,快喊爹!”二蛋子倒不眼生,也很聽話,乖乖地叫聲“爹”。李老板順手把二蛋子抱起來,把兒子緊緊摟在懷裏,又掏出手帕給他擦鼻涕。然後問王氏:“大妮兒和二妮兒來?”
王氏低著頭道:“二妮兒去書坊,還沒回來。大妮兒到地裏收棉花柴,這多昝快回來了。”
老太太隨即對王氏道:“吃飯的人倒好都快回來了,二蛋子我來看著,你去做飯吧!”
有老太太發話,王氏哪敢不聽?她把麻繩在鞋底上麻溜地纏幾遭放下。順從地道:“娘,我這就去做飯。”
李老板抱著二蛋子,跟著娘又回到北屋。老太太對兒子道:“彙昌,你看二蛋子她娘,多麼聽話的媳婦!這樣賢淑的女人,滿世界打著燈籠難找!擱著這樣的媳婦不管不顧,那城裏女人待能有多麼好?”李老板低下頭無言以對。
這時大妮兒先從地裏回來,她把背上的棉花柴往飯屋裏一放,就手拿起個葫蘆瓢,也不管冷熱從甕裏舀水哈。大妮兒發現娘做得飯量比平時多些,還準備了菜,又瞥見一輛洋車子停在院子裏。問道:“娘,是不是俺爹回來了?”王氏點點頭。大妮兒快步來到北屋,進門喊聲爹,聲音未等落下,眼淚先已簌簌地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