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男人這句話,三姐兒覺得還比較貼心順耳。於是道:“你就踏踏實實地放心睡吧,我一定把大蛋子的事辦得讓你滿意!行不?你要是不睡,還想叫別人睡不?”三姐兒這句話說的熨帖,確實管用,使李彙昌的心踏實下來,不一會兒兩口子都傳出均勻的齁聲。
花開兩朵,暫表一枝。不說三姐兒為大蛋子的事去找公主任,先來說說大蛋子在張店技校時的女班主任郝老師。
郝老師個頭不算高,胖乎乎的圓臉,長著兩隻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不像當時的年輕婦女通常紮兩條麻花辮,郝老師卻剪了個齊耳的短發,還時不時搖頭甩幾甩,或是迎風飄揚或是貼耳下垂,非常瀟灑幹練。 郝老師年紀輕輕還沒成家,就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裏,有大把的時間和學生們待在一起。她心地善良、思想單純,對學生們充滿真摯的愛心,學生們也把郝老師當成知心大姐姐一樣。
郝老師臉上永遠掛著溫暖的笑容,並且常常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很討學生們的喜歡,尤其討男孩子們的喜歡。她的柔聲細語就像和風細雨,溫潤著初出茅廬的孩子們的心田。正處青春期叛逆、敏感的年輕人,有啥話不願對父母說,有啥事不願對外人道,卻可以任性而坦然的對郝老師說出來。
當郝老師接手大蛋子這個班級時,通過學生檔案和考試成績,她知道大蛋子和別的學生不一樣。他是周村光被中學的應屆初中尖子畢業生,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張店技校。周村光被中學,始建於前清光緒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一八九七年,其前身是英國傳教士興建的一所教會學校,原名“光背學校”。學校曆經多次轉改、並校,新中國成立後,於一九五二年收歸國有並延續至今。這是一所底蘊極其雄厚、桃李芬芳,教學相長、名動齊魯的老牌中校。
郝老師經過一個來月與大蛋子的接觸,發現他說話行事穩重,待人接物很有教養,思想相較其他學生成熟。郝老師很看重這個學生,誰知開學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大蛋子就被學校除去學籍並解除勞動合同。郝老師既不理解學校的決定,也替學生感到可惜,就找到學校領導了解情況,她最後也感到無能為力。本著對學生負責,還有一些複雜的情感在裏麵,郝老師決定對大蛋子進行一次家訪。
一個涼風習習、秋高氣爽的星期天,郝老師從張店坐公共汽車來到周村,根據學生檔案上的記錄,她一路打聽著找到大蛋子的住址,來到大車館義學胡同。李彙昌仍去養豬場上班,大蛋子也恰巧領著三虎子出去玩,是三姐兒在家接待的郝老師。通過與郝老師的一番細談,三姐兒才了解到,大蛋子被技校除名的更確切原因。大蛋子身體有肺部的疾病隱患,隻是很小的一部分,是學校除名學生的一個借口。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大蛋子政審不過關。張店的這家技校,當時還具有一定的軍方背景,工廠對學生的政審要求相當嚴格,必須根正苗紅、出身清白才能符合標準。大蛋子的父親是右派,家庭出身是大地主兼資本家,他當然會被學校除名。
到晚上就寢時,三姐兒把技校郝老師來訪的事,又細細對李彙昌說一遍。三姐兒提到郝老師的真誠和善良,又特別提到大蛋子被學校除名的關鍵因素:“是因為父親和家庭出身的拖累,使他政審過不了關。”她最後歎息道:“咱家大蛋子多麼優秀,真是可惜了這孩子!”
待三姐兒睡熟後,直到夜深人靜時,李彙昌卻蒙著被子淌下眼淚。這些年來,不管受過多少磨難,遭受多少委屈,李彙昌都是打掉牙和著血往肚裏吞。這次為著大蛋子的事,李彙昌哭得那麼無助、那麼壓抑、那麼傷心,卻生怕驚醒到別人,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大蛋子上技校的事黃了,在家又苦悶得慌,他提出想跟著爹爹去謝家莊學養豬,卻被李彙昌一口堅決地回絕掉。大蛋子身體羸弱是一個原因,但李彙昌從骨子裏就認定自己的大兒子,絕不應該幹這樣低下的事!雖然國家主席也曾說過:“我是國家主席,你是掏糞工人,這隻是分工不同,我們都是人民的勤務員。”即使是這樣,即使大蛋子都覺得去學養豬沒啥不妥,但李彙昌仍固執地堅持認為:“自己無可奈何地去養豬,那是自己自作自受,而與孩子們無關。而自己的大兒子即使餓死,也無論如何不應該去幹養豬這樣的事,那不是大蛋子該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