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仁撇撇嘴道:“二兄弟,您不知道啊!五八年大煉鋼鐵時,人們光顧碌大煉鋼鐵,地裏的莊稼沒人收都糟踐了,弄得豐產不豐收。再加上大辦公社食堂,把個人的糧食都搜刮去,讓人人都去吃大鍋飯,咱李莊才三五百人的小村子,當時一南一北就辦成倆集體食堂。崴過年來到五九年春天,大鍋飯不吃了都改回吃小灶,公社食堂也撤銷了,卻趕上流年不利。春夏秋三季大旱,地裏一點糧食都收不上來,家家戶戶都斷了炊。好歹挨到去年秋上的時候,像俺一大家子六七口人,才從大隊裏分到五斤十二兩玉米。二兄弟,你不想想?家家連點油腥都沒有,人人肚裏都沒有油水,那點糧食連塞一頓牙縫都不夠。二兄弟,現在不比從前你家裏那闊氣霎,吃飯穿衣不愁,用度多得使不了。如今莊裏挨家挨戶的情況大體都差不多,誰家也不比誰好哪兒去,你們這一大家子人,差不多也就分到這點糧食。你得好好想想,他們這大半年是咋活過來的?”
李懷仁的一習話雖不中聽,卻是大實話,說得李彙昌啞口無言,無可辯駁!他絕沒想到,曆經點自然災害,老爹爹竟被餓死。李彙昌不由得一陣傷心難過,又嚎嚎大哭起來,幾個人圍住他,又緊忙勸解一番。李懷仁道:“二兄弟,你省省吧,別淨整那些沒用的,哭壞了身子。你也不睜開眼看看,現在莊裏挨家挨戶誰家不餓煞個人?你趕緊想辦法,妥帖地把俺叔下葬就利吉了!”幾個人都跟著紛紛點頭。
李彙昌抹去眼淚,問三祥子:“你爺爺死了,除去我,你還給誰報信了?”
三祥子道:“小叔,俺爺爺死的疾,北院的仇書記先知道,他來看一眼,撂下句話匆匆走了。我除去給俺二哥打聲招呼,他家隔得近,再就是您了,別的我誰家也沒來得及說。”
李彙昌聽後,內心非常不滿。說道:“那還行?濟南你小姑,高苑你大姑,都是你爺爺的親生閨女;還有青島你大哥伯俊,那是你爺爺的親長孫;再加北邊王莊的你舅姥爺,這些人都是你爺爺的至親。他老人家走了,再怎麼說也該叫他們來告個別,再見最後一麵......”
三祥子聽了,卻是苦著臉道:“小叔,您也不看看現在啥時候,如今哪村、哪莊、哪家不死人?誰還顧慮過誰來?咱先不說交通不便、道途遙遠,光時間就緊迫,打電報都來不及。小叔,今回咱就因時利便,不用那麼講究了吧?”三祥子的話,李彙昌聽著非常地刺耳,這小子如今竟敢反駁自己?又想起去年他結婚霎也是自作主張,親戚們也是基本誰都沒叫就草草過門,心裏更加不高興!
李彙昌一時生氣,本待發作起來,又眼看著幫忙的眾親友圍在身旁,想想著實不妥。本是為著老太爺的喪事而來,若為著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和三祥子計較起來,不是為人子之道,恐惹人恥笑!李彙昌略微沉靜沉靜,覺得三祥子的話不無道理,一時真得無可奈何。於是說道:“三祥子,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咱就這麼辦吧!但願以後親人們再見麵時,不會怪罪我們!”三祥子隻是努著嘴,沒吱聲。
看到三祥子如此的做派,李彙昌又想到:“這次回來給爹爹奔喪,按道理應該是由我來主事的,可看如今這情形,心中的預想和現實卻是完全兩碼事。一是三祥子長期待在莊裏,家裏的大事小情他比我熟悉。二是他在公社裏大小負點責,已自覺不自覺養成頤指氣使的習慣。如今家中有事,叫誰不叫誰都是他說了算,由他作主安排,看來我這個叔叔已是聾子的耳朵成為擺設。即然這樣,我雖是三祥子的長輩,也不能喧賓奪主,叫他作難!”
終於想通這一節,李彙昌即對眾人道:“各位親鄰,今天有勞各位了,容當後報!我這次回李莊來奔喪,確實情非得已,加之走得匆忙,倒弄得心裏亂糟糟的,至今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再說這些年我一直在周村,對莊裏的好些風俗習慣已是陌生,反倒是三祥子一直在莊裏,各方麵情況比較熟悉些。現在我覺得,把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務,悉數交由三祥子做主還是比較合適。這次回來,既已看到老人家的遺容,又看到三祥子把喪事安排的周全,我對一切都深表滿意,再沒話說了。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今天就讓三祥子全權代表我家辦理老人的喪事,一切都是由他說了算,大家夥全聽他的安排就行!”李彙昌說完,再看看三祥子的麵皮,已然鬆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