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滴滴,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且說送走羊大少爺,李彙昌回屋後一時睡不著。他坐在桌旁,看著大蛋子每天練字的草紙,愣一會神又想一回,嘴裏不住地念念有詞。雖說他年少時讀過幾載私塾,也背過《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之類的書,但這些終究不是強項。自他離開書坊,再做的就是買賣,學的是察言觀色、賤買貴賣,倒出去的是貨物,賺進來的是金錢。即使古書底子還是有些,但這些年來在俗世中沉浮,又耽於紛雜的家事,對詩詞格律、韻腳平仄和對仗,早已忘的差不多。這次憑著病中的長歇,李彙昌能抱起書本看兩行,靜下心來想些事情,於是順手抽出紙和筆,最後胡亂塗鴉幾句,竟寫岀首不成樣的歪詩來。
親情夢裏陰陽逐,
豈料經年餓殍多。
夕月初升荒徑曲,
辰星曉落堰河屙。
昏狐萬塚幢幢哭,
夜鬼千村寂寂歌。
苦辣酸甜時一掬,
浮生百味又幾何?
李彙昌擱下筆,再念一遍,覺得似乎有那麼點意思,能稍舒緩些胸臆,於是上床去睡了。
第二天未明,李彙昌即早早起來,在屋子裏走幾圈試試,自我感覺著腿腳有力,身體亦恢複得差不多。於是對三姐兒道:“再歇個一兩天,我還是抓緊到養豬場上班吧!”
三姐兒卻搖搖頭道:“慌啥,是豬值錢還是人命重要?等你好利索再說吧!萬一病再翻上來,可咋辦呢?”
李彙昌道:“我自覺著已不大要緊,光呆在家裏還覺著悶得慌呢。再說了,現在生活這麼艱難,加之孩子們又多,我不去上班掙錢,可怎麼養家糊口呢?”
三姐兒也覺著男人說的在理,這個時候他不去上班幹活,真是沒有指望的。轉眼她又看到桌子上寫的東西,於是問道:“這是你寫的?”
李彙昌點點頭:“是我寫的,昨晚上送走羊大少爺,一時半霎睡不著,就胡亂寫首詩。”
三姐兒倒挺感興趣,她對男人道:“咱倆結婚這些年來,光知道你雙手打算盤很溜,毛筆字寫得挺好,有時候嘴裏也會蹦出幾句詩來。可沒想到你還真會寫詩,寫的啥意思?”
看到三姐兒感興趣,李彙昌的興致又上來,就拿起來搖頭晃腦念一遍。最後說道:“這可是近些年來,我對生活方麵的一些感悟呢!”然後又誇口道:“你不知道吧?我會的東西多著呢!你別忘了,我可是真正進私塾讀過書的人呢,曾經古文底子很好的!隻是平時太忙,逐漸把好多東西都擱下了。”聽著男人的話,作為一個沒進過學校門,解放後隻上過幾天夜校,念過幾天掃盲班粗識文字的人,三姐兒很為男人的本事驕傲。她於是小心翼翼地,把詩稿疊起來放進挎包,胡亂吃過幾口飯上班去了。
來到居委會的辦公室,忙過一陣子手頭活,三姐兒又拿出男人寫的詩,裝模作樣欣賞起來。不料,卻被同辦公室的小欒看到。他問道:“三姐兒,你看的啥呀?”
三姐兒竟不知輕重,抖著手裏的紙張,不無炫耀地對小欒道:“你看,這是俺三虎子他爹寫的詩。俺家不光大蛋子會寫毛筆字,其實三虎子他爹的毛筆字寫得更好。他不光算盤打得好,還會寫詩呢!”
聽到三姐兒不住口地誇讚,男人詩寫得多麼多麼好!小欒於是湊過來念一遍,先稱讚道:“李師傅的毛筆字功底深厚,確實寫得好!等以後有空了,我一定去登門拜訪求教。不過有幾個字我不大明白,不知寫的啥意思?”於是三姐兒就把男人講的意思,又對小欒重講一遍。
小欒按照意思再念一次,不料臉上卻起了變化。但嘴裏仍然稱讚道:“李師傅的詩寫得好,情景交融、哀婉感人,寫得真深刻!”小欒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個筆記本對三姐兒道:“不行,我得把這首詩抄下來,回家後再好好學習,深刻體會一下。”接著小欒就動筆抄詩。
三姐兒卻是個少心沒肺的人,她快人快語道:“小欒,恁咋這麼傻,還費那些勁幹啥?俺家大蛋子天天後晌練毛筆字,俺家裏像這種寫著毛筆字的紙,一摞一摞有的是!如果你真喜歡,準茲想學,我把這張紙送給你就行。你回家慢慢抄不行麼?”聽了三姐兒的話,小欒真是大喜過望,他一把拿過三姐兒手裏的紙張,忙忙地塞進自己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