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後摸索到燈繩拉開電燈,待雙眼稍微適應下環境,李彙昌四下裏看看,低矮破舊的小房子裏,靠西牆的一張單人床幾乎占去一半的空間。裏麵緊挨床頭靠北牆處,是大蛋子的柳條箱,被當成桌子用,下邊用兩摞磚支起來做桌子腿兒。哈水的缸子、吃飯的盆子、一把子麵條、鏡子、梳子、亂七八糟的書,把上麵擺得滿滿當當。東麵牆的空地上,放一個小煤油爐子,爐子上有隻小鋼精鍋,煤油爐旁邊還有隻盛水的筲,水盆裏亂七雜八插著幾個沒刷的碗,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寫滿毛筆字的各種紙張,隨便地扔在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腳踩上去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有一個瘦長的身軀,頭下倚枕著件棉大衣,身上蓋著床髒兮兮的破棉被,臉朝牆裏蜷縮著躺在床上。從李彙昌進來小屋,就見躺在床上的人沒一點反應,於是他徑直走到床邊,俯下身去看,是大蛋子沒錯。隨即又感覺到大兒子身上散發的熱氣彈臉,李彙昌不由得心裏緊縮一下。趕緊伸出手在大兒子的額頭上試試:“ 哎呀,不好!額頭滾燙得嚇人,這是發高燒了!”
大蛋子昏昏沉沉地睡著,李彙昌心裏一陣著急,對大兒子心疼的了不得!他輕輕搖晃大蛋子幾下,想把大兒子叫醒,問問他到底咋個情況?大蛋子卻隻是呻吟幾聲,仍舊雙眼緊閉,躺在床上不動彈。李彙昌心裏就沉不住氣:“也不知發燒多長時間了?假如真有個不好的情況發生,自己不光對不住這個兒子,對不住大蛋子他娘杏兒!將來自己還不得內疚死?”
李彙昌想給大蛋子找幾片退燒藥吃吃,急忙從柳條箱上扒翻幾下,啥也沒有!他又想給兒子倒口熱水哈哈,從柳條箱下提起暖水瓶卻是空的,於是失望地把暖水瓶又放下。李彙昌略微呆了呆:“不行,照發病的情況來看,得趕緊給他拿些藥來,或是找個大夫來看看最好。”隨即又想起:“出朔易門小學,順著門前這條水膠場街往東走三四百米,到和王家胡同北頭交彙處,有家姓王的女大夫醫術不錯。我和王大夫是老熟人了,她兒科最擅長,給小兒看病最好。王大夫不但醫術高明,待患者實誠,說話又和婉,在這一片街裏臨坊間人緣口碑極好。我家的幾個小孩有什麼積滯、夜啼、煩躁不安、頭疼腦熱的毛病,這些年沒少麻煩她,都是找她看好的。”
心裏想著,李彙昌即從大蛋子屋裏出來,匆匆忙忙去找王大夫。走的路上,李彙昌心裏又想:“到那抓點藥來給大蛋子服上,或是能把王大夫請來,讓她親自給大蛋子看看可是再好不過! ”忽然間他的腳步又慢下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妥,不妥,王大夫雖然醫術高超,但她主要是兒科、婦科、治療跌打損傷,對小孩子掉胳膊、掉腿、拿環最在行。光靠針灸、推拿、外貼膏藥、煎藥服湯這些土辦法,療效似乎對大蛋子治療要稍慢些。如今看他這症狀,應該抓緊去找個西醫大夫來給看看,最好是紮一針,先把大蛋子的高燒給退下來才好。”隻一閃念間,為著大兒子的病,李彙昌心思不知轉悠多少遍。隨即又想到:“嗨!現在找個醫生多麼難,也別無他法,暫且病急亂投醫,先到王大夫家看看再說吧。”李彙昌的心思很複雜,恨不能大蛋子的病一下就好起來,寧肯自己不好受,也不願大兒子受罪。他暗暗祈禱:“老天爺保佑!大蛋子可千萬別燒出什麼毛病來才好!”
王大夫家離得近,李彙昌很快來到門前,卻迎麵見到她正送一個年輕的婦女,從大門裏出來。那位婦女雙手緊抱著小孩子,手指間還懸著兩個藥包,顯見得是剛看完病出來。王大夫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搭在門框上,對那個婦女細細地叮囑著什麼,那位婦女麵上露出笑容。她一邊頻頻地點頭,一邊嘴裏不住地說著:“謝謝,謝謝王大夫!您說的話我都記住了,回去我就按您說的法子,把藥泡上、煎上,趕明天孩子的病好了,我再帶他來謝您!”
眼見得抱小孩的婦女走了,李彙昌趕緊上前打招呼。他朝王大夫稍微彎下腰,再直起身子雙手抱拳,衝著她恭幾恭。不為別的,以示對王大夫的尊重,這些都是老派的禮節。兩人寒暄幾句,李彙昌抓緊把大蛋子發燒的情況和症狀,都跟她講個大概。並懇請道:“如果不忙,您是否肯移尊步,去給大蛋子看看......”
王大夫是個中年婦女,身材不高但清瘦幹練。齊耳的短發遮住半個臉頰,鼻梁上又架副框架很大的黑邊眼鏡,更給人們留下想象的空間,顯得有些神秘莫測。外人很難看清王大夫的真實麵貌,看上去的年紀和她真實年齡一定不符。可能是終日坐診少見陽光的緣故,王醫生的臉上少見血色,更襯托出她的皮膚蒼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