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生名兆康,字全愈。中西醫兼修,確實非常人可比,是個有真本事的。但此人一慣為人謹慎,又非常低調內斂,他不開門行醫,不是自己至親的人,或是信得過的人介紹來的,一般不接待。劉醫生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與陌生人打交道,世人難窺其真實內心,唯聞其名而已。因此大多數人對劉醫生不了解,甚至不知曉他,而李彙昌卻早知劉醫生手段,故王大夫一提起他,李彙昌就轉憂為喜起來。
李彙昌又從王家胡同回頭向西走,來到朝陽街的北頭,再順道向南走到頭,穿過東西向的油店街即來到保安街。保安街的北首接著油店街,南頭連著絲市街,從油店街到絲市街之間,又有四條東西走向的小胡同。從南往北依次是勞家胡同、姬家胡同、尚家胡同、馬家胡同,周村街人簡稱他“勞姬尚馬”胡同。這四條胡同在周村大街的東側,也是位於老周村城區的核心位置,已不知有多少年,是依最早居住於此的主人家的姓氏命名。這些小胡同,一直承載著周村街的風風雨雨,見證著周村街的興興衰衰。
已到了吃晚飯的點,從北頭往南走過來,卻仍能聽到第一條馬家胡同裏,傳出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李彙昌的臉上浮起個會心地微笑,他覺得這叮當作響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悅耳、如此的美妙又如此的悠遠。這些年,李彙昌一直走背運,有好久沒聽到這些敲敲打打的聲音,如今又聽到她,就好像這些聲音從來沒離開過身邊。這聲音就像一首首舒緩的音樂,一切又從心底重新升起,穿透自己的耳膜而送進自己的心房,縈繞著自己、溫暖著自己、撫平著自己,而使自己深深地眷戀著她。
馬家胡同有幾家做銅器皿的作坊,家家都是幾百年祖傳的技藝,他們製作的銅鍋、銅盆、銅瓢、銅盤、銅碗、銅缽、金銀鋦等,都做工考究、技藝精湛。李彙昌曉得,從前周村街那些講究的人家,有錢有勢的主兒,每每都到這馬家胡同來訂定銅器皿、銅家什用。記得當年自己家裏使的銅盆、銅水瓢、銅火爐、銅火鍋等,就是從馬家胡同的作坊裏定製的呢。連自家鋪子裏用的算盤壞了,都是找這馬家胡同的人鑲的銅邊兒,還有數十個算珠兒也是銅做的,撥拉起來很有質感。家裏衝茶的壺子,上邊的金銀鋦子也是找這裏鋦的。屋裏用的洗臉盆、盆架子也是銅做的,隻不過用的時間長久,銅架子發暗發汙還有的地方殷殷透出綠鏽,看不出銅的本色了。但銅架子的端莊、大氣、工穩,確非其它家什具可比。
想到此節,李彙昌突然不自覺道:“可是呢,真是活見鬼了!這些年,自家使的那些漂亮考究的銅家什,都到哪兒去了呢?一件一件都跟長了腿似得,怎麼說不見忽然就一件都看不到了呢!難道那些銅家什也通靈性?主家不好了,自價也偷偷地隱藏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他心裏隨即又想到,“聽說五七年公私合營的時候,這馬家胡同的銅器作坊,不是有些整合到齊東樂器廠去了嗎?怎麼今天經過這裏,還能聽到小錘敲擊銅片兒的聲音,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麼竅門?”然後他又搖搖頭:“這些年家事、國事,各種政治運動一件接一件,哪一件不把自己折騰的七暈八素夠嗆,怎麼還有心思去操心別人家的事兒?”
劉醫生家住在從北麵數第二條的尚家胡同裏,這卻是個獨立安靜的小四合院。帶半截乳丁的黑漆大門緊閉著,李彙昌揭起門環敲幾下,裏麵隨即傳出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誰呀?”李彙昌沒搭腔,仍使勁敲幾下。大門終於“吱呀”一聲閃開條縫,接著露出半個臉麵來。開口問道:“你找誰呀?”李彙昌看著這個人的相貌,才十幾年不見,變化太大了。於是小心謹慎地說:“我是朝陽街北頭的王大夫介紹來的,來找您給我的孩子看病。”那個人聽後,也不贅言,拉開隻容一個人進出的門縫。說聲:“進來吧!”李彙昌側著身進到院子,看來這個劉醫生對王大夫很信任,對她介紹來的人,一點都沒有懷疑的意思。
進到屋裏,李彙昌簡單明了地介紹大蛋子發燒的情況和症狀,劉醫生也不多言,隻是點幾下頭,看來對病症心裏已有數。他從靠牆的一排架子上,拿下個闊口的玻璃瓶,再用一把小勺舀出幾粒藥片來,數好後倒進一個小藥袋裏,在紙袋上仔細地寫好服用劑量再遞到李彙昌手裏。叮囑道:“我給孩子打完針後,一定記得要遵照這上麵寫的,按時按劑量服藥。”劉醫生又稍稍準備下,一個小鋁盒裏,盛著幾件打針用的東西,用白布包好夾在腋下。兩個人走出院子後,劉醫生反身關好大門,再小心翼翼地從裏麵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