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三姐兒說的情況,小欒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雙腿平直著伸出去,伸得老長老長。他接著“嗤”地一聲笑出來:“三姐兒,虧你還在咱朔易門居委會幹過辦事員,受教育那麼多年,竟然還不明白事理?學校入取通知書已經按時回收,就是說三虎子雖然學習成績是夠上高中的條件,但其他方麵不過關。比如說家庭出身,政治背景啦等等,這些方麵不夠入取條件,三虎子已經被其他更優秀的學生取代了......”小欒的話尚未說完,三姐兒的臉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雪白,大腦一片空空,呆傻在當地。
小欒仍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就三虎子現在的情況,就你家那政治條件,甭管你找什麼公主任,找什麼母主任?你就是找誰都白搭,這是政策決定的,誰都改變不了!咱們的學校,是培養根紅苗正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怎麼能培養地富反壞右的後代呢?咱們的學校是本著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方針辦事。像這種黑五類家庭出身的孩子,智力越高就越反動,即使他們學習再好,我們也堅決不要!”三姐兒強忍住悲憤,緊緊地狠命咬著嘴唇,勉強支撐住身子。
小欒可不管三姐兒聽進聽不進,願聽不願聽,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三姐兒,你放心,三虎子的高中名額咋能瞎了呢?光背中學來到咱們居委會,他們調取三虎子的檔案材料時,已經知道他的家庭出身不符合要求。於是又讓咱們居委會另外推薦一名學生,一個根正苗紅三代赤貧的子弟,已經頂替三虎子的名額去上學了。”小欒說的每一句話,像兩麵咣咣響著的銅鈸,激蕩著三姐兒的耳膜;又像咚咚敲著的重錘,一下又一下直搗在三姐兒的心口窩,使得她心口憋悶的難受。三姐兒站在那兒,仿佛要昏死過去一般,身體搖搖欲倒!
麵對著小欒那張如刀子般刻薄的尖牙利嘴,三姐兒在屋裏已待不住,她渾身哆嗦著轉身走出居委會的辦公室。三虎子也緊跟著出來,他看著三姐兒的背影,大聲地喊著:“娘,娘!”三姐兒微微一愣,始清醒過來,才覺出走反了回家的方向。
三姐兒是個性格堅強,多麼不肯服輸的人。因為三虎子的事上,她背後不知抹了多少回眼淚,詛咒了多少次,卻也無法改變現實。李彙昌從百貨公司駐外的點上回到家,得知三虎子被人頂替上學的事情,心裏也是咯噔一下,胸口立馬堵得生疼,覺得喘不過氣來。三虎子看到爹回來,嘴裏啥也沒說,隻是委屈的簌簌掉眼淚。三姐兒見男人回來,又埋埋怨怨、嘮嘮叨叨個不停,李彙昌雖不勝其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已無力也無法去辯白什麼,但內心的懊惱和自責,又使他好長時間都緩不過勁來。
綿綿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住,老天爺連日的昏昏沉沉,屋外的小蟲開始往屋裏爬,在床前、屋角織織地叫個不住。李彙昌躺在床上,聽著秋雨敲打著窗戶的聲音,一股愁情別緒漸漸襲滿他的心胸,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各種小蟲兒晚上叫得更歡,不知疲倦的嘶鳴聲直鑽耳朵,縈得腦袋嗡嗡地響。李彙昌開始開始失眠。他暗暗地歎息道:“大蛋子、三虎子,多麼好的兩個兒子!可惜小小的年紀都毀在我手裏,這難道都是我前世造的孽,讓後代來替我還債麼!轉念間又想到眼前這幾個小兒女的未來,勝美、和平、秋玉、小寶這幾個孩子,他們眼前尚小,將來的前途命運又該如何,該不會也步他們兩個哥哥的後塵吧?”心念及此,李彙昌竟嚇得猛一激靈,冷汗早已浸滿全身,再也躺不住身。他一骨碌坐起來依靠在床頭,眼睛望著黑黢黢的窗外,眼淚開始流下來,不敢往深處想了......李彙昌此時的心境,正如一首詩所寫:
秋聲寒雨碎,
和淚到天明。
木葉紛紛去,
何時卻見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