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第四節)(1 / 2)

李彙昌聞聽,卻是大驚失色!自己這些年來,早被各種運動弄得身敗名裂和家破人亡,還怎敢亂說亂動?李彙昌與李懷仁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不敢十分招惹他,正不知該怎樣來應對?倒是三姐兒找個理由,借故把他請出去。

李懷仁正剃頭挑子一頭熱,卻熱臉貼在冷屁股上,隻得嘴裏不幹不淨悻悻地走了。還有住在北院的仇書記,為著與上級組織保持步調一致,為著保持政治路線的正確性,更是為著避嫌。他要和黑五類分子劃清界限,就對李彙昌全家被遣返回來,一直裝作充耳不聞。

生於斯長於斯,本應對故鄉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情,但鄉下總歸是鄉下,自有其愚昧落後的一麵。聽說李家大院的二少爺,被造反派從周村城裏遣返回李莊勞動改造,人人都覺著很新鮮,很神秘。有事沒事的時候,一些莊裏人就把雙手籠在袖筒裏,站在李家胡同的兩頭紮堆。這些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又遞一遞眼色,彼此傳遞些莫須有的所謂消息,以慰藉空虛的軀體。在不短的日子裏,被遣返回李莊勞動改造的李彙昌一家老小,真是閱盡人間冷暖,嚐遍世態百味!

某日向晚,李彙昌家的幾個孩子,還有三祥子家的倆小子,一起在大院裏玩耍,等著大人做中了喊飯。老五秋玉卻與三祥子家的老大狗剩子同齡,都在五六歲的年紀,玩著玩著竟因一點小事引起爭執。三祥子家的老大狗剩子,自小在李家大院裏長起來,再無人惹他;又加他娘時時袒護著,竟養成囂張跋扈,頑劣欺生的性格。狗剩子脫口就罵秋玉:“x你娘,x你娘,你個大資本家狗崽子,大壞蛋!”隻幾句話就把秋玉給罵地哭起來。像這些事,不是經從大人口裏聽得來,黃口小兒如何知道。

偏巧二蛋子就在旁邊聽到,他雖與秋玉年齡差別不少,卻是同父不同母的親哥哥。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二蛋子如何不懂得向背?他雖長得瘦小,和個幹巴小老頭差不多,但年齡在那裏擺著,對付起三祥子家的狗剩兒來還綽綽有餘。二蛋子見自家親弟弟被人罵哭,腦袋上早竄出火苗來,一時按捺不住伸手從後頭拽住狗剩子的衣領,豈不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拖過來一腳踹到腚上,又一個爆栗子鑿在頭上。嘴裏罵到:“狗剩子,恁娘個x地,秋玉再咋著也是你個叔叔。你個熊屌玩意,叔叔從不喊一聲,竟張開破腚眼子就敢罵人來。就憑你也敢欺負秋玉?”二蛋子這一打一罵不要緊,狗剩子也哇哇大哭起來。秋玉和狗剩子兩個孩子同時哭,李家大院裏頓時熱鬧起來,又同時牽動著三家大人的心!

李彙昌忙碌勞累一天,正坐在西屋的椅子上閉目養神。他忽然聽到院子裏秋玉在哭,就出門來看,恰巧看到二蛋子動手,把三祥子家的老大狗剩子也打哭。李彙昌心裏非常不高興,罵二蛋子道;“你個不長出息的玩意,兩個小孩子玩得好好地,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惱了哭了,過去就好了。你多大了?咋一下子就把個孩子給打哭!”

二蛋子幫著弟弟秋玉向前,把三祥子家的狗剩子打哭,心裏自覺著挺滿足,終於趁機撒口惡氣。在二蛋子眼裏,三祥子的媳婦瘦得跟柴雞一樣,渾身一無是處,但毛病挺多。仗著男人三祥子在公社裏當點小芝麻官,再加北院的仇書記又是她親姐夫,在莊裏燒作的了不得,到處都盛不開她。尤其在李家大院裏,除去三祥子外,再沒個人能放進她眼裏,更沒人能咋著她,這些年竟漸漸養成頤指氣使的性格。三祥子一家住在北上房裏,二蛋子和娘住在東偏房裏,三祥子媳婦明明輩分小,明裏暗裏卻把自家當做大院的主人,把東屋王氏做下人看待。這次爹爹一大家子從周村被遣返回來生活,別人心裏咋想的不知道,反正二蛋子心裏挺高興,覺得心裏有了主心骨。因此,他才敢趁機對狗剩子下手,趁機拔拔虎須,借勢殺殺雌威。

沒想到卻被爹爹沒頭沒腦一頓罵,二蛋子隻得轉身跑回東屋去。李彙昌罵兒子的話,王氏卻聽得清清楚楚,她也隔著窗戶嚷起來:“你個有娘生沒爺養的玩意,啥樣的事也該著你來伸頭巴腦,你又算哪一出?兩個小孩子打仗,又該著你啥事,竟也出來不著調!”也弄不明白王氏到底罵的誰,也不知她罵的是不是二蛋子?接著就傳出王氏的哭聲。

對李彙昌從周村拖家帶口回來,王氏本來就不抱任何希望;既然怨隙已深,再看到二蛋子被男人這樣嗬斥,王氏越發覺得李彙昌根本不把她娘倆放在心上,就趁機發作出來。在鄉下寂靜的秋夜裏,王氏哀哀地哭了半宿,哭聲幽咽,直令人心碎。

三祥子媳婦更是了不得,寶貝兒子被人打哭,咱啥時候吃過這種虧?她心裏那個窩火,礙於叔公爹一家才從周村回來,又不摸他的底細;再礙於他的臉麵,加之叔公爹剛又罵了二蛋子,三祥子媳婦卻仍嫌不夠。心裏不能滿意但又不敢十分發作,三祥子媳婦就站在門前月台上,嘀嘀咕嘀嘀咕不依不饒半天,直到三祥子在屋裏罵起來,她才趕緊拉著狗剩子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