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革命標語案告破,公司破案小組的人終於如釋重負。他們對三虎子說道:“李明虎同誌,你的案件已經了結。從現在開始,你重獲自由了!”他們打開三虎子身上的手銬腳鐐,迅即轉身離去。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無端被關押六七十天,無端被殘酷折磨,到頭來輕飄飄一句話就放了。隻留下三虎子,卻是呆呆地立在關壓他的小黑屋子裏,不知如何是好?李明禮來接三虎子出去,他的眼淚又奪眶而出,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還是鹹,是委屈還是高興?三虎子此時的心境,恰如一首詩所寫:
青春廿載夢成空,
冷眼雲山看過鴻。
誰省個衷多少味?
酸甜苦辣釀其中。
重新呼吸到新鮮自由的空氣,三虎子心中卻長時間忽忽若夢,不覺得這是真的,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是好? 李明禮道:“兄弟,現在公司裏已亂成一鍋粥,人人都很忙。造反的造反,串聯的串聯,奪權的奪權。你的事是公司的錯,他們自知理虧,再不會有人來理乎你。依我看,你還是跟著我回木工班去,好歹按月能從單位上拾個工資,先糊弄著養活自價,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想想眼下也實在沒別的出路,三虎子就聽從明禮哥的話,跟著他又回到公司木工班。
誰料想,才見到三虎子回來,萍姐又不消停了,竟扭著水蛇腰來找他。她把手捂在心口窩,努著兩片薄薄的嘴唇,腆著臉做出一副誇張的模樣。說道:“哎呀!三虎子,你被那些人關進去,不知道把姐姐的心髒都急成啥樣了?我成天吃不好也睡不好地替你擔心,上火把嘴裏都燒出燎泡來。不信?你看看,你看看我這嘴裏燒的......”說著說著,萍姐竟捏起片嘴唇,身子軟搭搭膩歪歪朝三虎子身上倚過來。
吃一塹長一智,曆經這番磨難,三虎子早已洞悉萍姐的為人。既然惹不起她,難道還躲不起麼?三虎子遂假裝幹活,神情平淡地閃身躲開她。李明禮卻從來不吃萍姐那一套,他論起手裏的斧頭,在砧板上乒乒乓乓一通亂砸。李明禮對她也沒好聲氣:“瞧你個熊騷樣,就知道滿嘴裏跑火車。你嘴裏上火跑木工班來幹啥?快滾回你辦公室哈水去,別耽誤人幹活!”經李明禮一頓搶白,萍姐見話說不到一堆,人又討個沒趣,隻得怏怏地走了。
李明禮是從鄉下出來的老土,工作有能力但沒文化,公司裏各造反派組織都看不上他。李明禮也看不上這些造反派,總覺得這些人好端端的不幹活,像瘋狗一樣亂咬,整天鬧來鬧去沒啥意思。但他也說不出有啥不對的地方,總之是尿不到一個壺裏去,所以李明禮樂得清閑,姑且算個城市裏農民出身的逍遙派吧。三虎子更不用說,黑五類子女身份似乎是原罪,更是無人理他。剛被關押兩個多月,出來後已經跟不上形勢,辯不清好壞對錯。再加身心受到嚴重摧殘,被折磨得怕了,躲得兩派遠遠地,是三虎子目前唯一的明哲保身之法。
六六年底,降下幾場大雪後,建築公司各處的工地又陸續停工。其實各路造反派都在忙著造反,公司的管理已陷於癱瘓狀態,即使有工程也無人去幹。李明禮對三虎子道:“兄弟,咱倆走吧!反正在這兒閑著也沒啥事做,還空耗糧食,倒不如回家去看看,年底下再幫著家裏幹些活。”於是李明禮騎上自行車,帶著三虎子回到李莊老家。
父母看到兒女回來,一家人年底下能團聚在一起,自是喜出望外。三姐兒看到兒子大老遠回來,雖打心眼裏高興,卻又明顯感覺到三虎子身上,說不出哪裏有不對的地方。首先能看到他身上變化挺大,才幾個月不見,一個陽光挺拔的小夥子,腰背竟鬆鬆垮垮下來,身形萎縮不少。再是臉上兩邊顴骨突出來,兩腮卻深深地凹進去,臉形瘦得隻剩一刀刀。尤其是兩隻眼睛失去光彩,大而空洞且不敢直視看人,說話語速慢還不連貫,缺少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如果三虎子不說,做父母的又哪能得知?其實這是他小小年紀,被非人道殘酷虐待,所留下的後遺症。李彙昌夫婦非常心痛兒子,總以為三虎子一個人在外邊,工作勞累且不會照顧自己,再加上營養不良才造成如此的情形。三姐兒關心地問兒子:“三虎子,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擀麵條,先哈碗熱湯麵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