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第七節)(1 / 3)

和天下所有處於青春期的年輕人一樣,小美和三虎子在一起搭檔工作,耳鬢廝磨久了自然眉目生情,當然有朦朦朧朧的情愫。兩人之間,隻是你看著我好,我看著你順眼,心頭有一絲好感罷了,那本來就是青春期一切美好事物的源泉。三虎子問小美:“以後你還來看我嗎?”小美眼中隻是又淌下幾行熱淚,卻沒吱聲。見此情景,三虎子心中即悲涼又無奈。無論公司破案小組的人,用盡什麼手段怎樣地折磨他,他都能咬緊牙關硬挺著不屈服。當看到小美流著淚離去的背影時,三虎子卻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反革命標語案件一直抻不長拉不斷,破案小組的人天天逼迫三虎子交代罪行,讓他承認所寫反革命標語之事。而三虎子卻認為:“既然打也被你們打過,罵也被你們罵過,反革命標語確實不是我寫的,我為啥要承認?再大不了被你們折磨死算完!”他始終抱持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而是頑強地堅持下來,硬是一直不鬆口,不承認強加給他的罪狀。三虎子不承認,案件破不了就得熥著,雙方陷入僵局狀態,這個過程即痛苦又漫長。

說話間,三虎子已被關押兩個多月,冬天又到了,需穿上厚厚的棉衣禦寒。這天,李明禮卻匆匆跑來傳遞個消息:“好了!兄弟,你的罪名洗脫了!真正在建築工地上寫反革命標語的家夥,已被逮住了!”

三虎子的心仍在麻木著,乍一聽著這個消息,一時竟沒轉過彎來,他還不敢十分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李明禮又重複一遍,三虎子才想起來問道:“明禮哥,這是真得麼?你是說真正寫反革命標語的人被逮住了!”

李明禮急忙點點頭:“兄弟,難道你以為當哥哥的跑來,隻是為騙你高興麼?真正寫反革命標語的家夥確實被逮住,已經被公安局的人抓走。這個事不光咱全公司的人知道,社會上都知道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你的事情終於過去,可以還你清白了!”

明禮哥說得如此真切,三虎子的一顆心終於如釋重負,他的雙眼噙滿淚水。喃喃自語道:“抓到了,真得抓到了。可以還我清白了!”

原來真正寫反革命標語的人叫範二,他正是建築工地附近村子的居民。範二是年已經四十多歲,家庭出身很不好,與三虎子老家的情況有些類似。解放前,仗著家裏底子厚,還能吃得開。解放後,範二的家庭也被清算過,他又沒做過正經的職業,也沒有一技之長,生活一下子陷於困頓。他又懶得要命,不想出力幹活養活自價,即使到井台上打水也永遠隻打半筲,提起筲覺得多一點都得再倒回去。範二坐吃山空,常常揭不開鍋,吃了上頓、下頓不知道在哪裏尋?

比起那些穿藍短衫、綠短衫的小人物,範二確是個真正穿長衫的人。即使已經解放過去多少年,無論四季如何變化,範二卻始終端著個架子,身上的一襲長衫卻永恒不變,著實顯得與整個社會大氛圍格格不入。長衫雖長年穿在身上,卻一直沒人理擺範二,弄得又髒又破又舊,似納鞋底的袼褙一般堅硬,還時常散發出腐敗酸臭味來。範二的頭發不知多少年沒理過,又髒又長又亂;臉也不知多少年沒洗過,汙漆得隻是在眼睛偶爾轉動時,才能看到一絲白的東西從上麵劃過。如果他一動不動坐在那兒,大多情況下,人們必定認為他是個死人。範二從骨子裏就對新社會不滿,痛恨新生的國家,痛恨執政黨和他的領袖。並且他還有個強脾氣,曾經挺有骨氣地發誓:“我即使窮死、餓死,也不給政府幹一天活,絕不吃政府一粒糧。”

也是無巧不成書,兩個多月前,恰在三虎子回李莊探家的當天夜裏。範二腹中實在饑餓難耐,就跑出來到處轉悠,渴望在收獲過的莊稼地裏,能找到點充饑的東西。可是一切讓他失望了,當他空著手經過建築工地時,一陣心血來潮就停下腳步,順手寫下兩條反革命標語以泄私憤。

三虎子雖被公司破案小組逮進去,但他抵死不承認,雙方長時間陷於僵局。同時期公司保衛部門並沒閑著,他們采取外鬆內緊的措施:外表看似工作照舊,像沒發生過啥事一樣;內裏卻在各個建築工地上加強人手,提高巡邏保衛密度。兩個多月後,當範二再次出來瞎轉悠,到建築工地上圖謀不軌時,卻被公司保衛部門的人用手電筒罩住。範二在電光柱下一動不動,保衛部門的人卻被他的樣子嚇壞了,以為真得碰上傳說中的妖魔鬼怪而沒敢輕舉妄動,趕緊報告給公安部門。

範二被公安局抓進去,人倒很爽快,直接承認反革命標語都是他寫的。範二遂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範二來到監獄,給他洗過澡,頭發被剪的一根不剩;多少年的長衫終於脫下來,換上勞動布的藍衫,裏外煥然一新,倒使人認不得他了。範二曾經發誓不吃政府的一粒糧,被抓進去後,不論好孬卻吃上十幾年的公糧,這從客觀上也挽救了其生命。而三虎子卻陰差陽錯,差點成為範二墊背的,造成一段刻骨銘心的苦痛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