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生產隊裏就沒有造反派麼?咱們要造生產隊裏這些當權派的反!”不知怎樣想的?三虎子明明就吃過造反派的虧,在氣憤之下他竟脫口說出,要造生產隊當權派的反,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論!
聽到三虎子竟是說出這種言論,李彙昌和三姐兒同時嚇一跳,老兩口都不安地朝門口張望幾下。三姐兒道:“還造反來,咱這種家庭也得配呀?人家不來鬥爭你,不騷擾你,就不錯又不錯了!秋收的時候,他們安排你爹在生產隊裏養豬喂牛,生產隊裏的農民閑下來就圍成個圈,把你爹圍在中間開批鬥會,說是鬥爭老地主。不管是本家的還是當莊裏的,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這個人上來說一句,那個人上來再說一句,對著你爹是提名道姓、點點劃劃,有的還動手打他。尤其是住著南院的李懷仁,就真不是個玩意,他竟從懷裏掏出個搗衣裳的棒槌,專打你爹的腳脖子。打得你爹兩腳直門跳還不敢吭聲,你爹隻有挨打的份,不敢有半點反抗和逃避的意思。可憐你爹,他打小在莊裏造過啥孽,剝削過誰來?”
三虎子更氣憤了:“咋能這樣呢?俺三哥三祥子不是在公社裏當官麼?他咋也不出頭來說上句公道話呢?”
三姐兒耷拉下眼皮來:“這個得問你爹了?”
三虎子又轉頭看著爹,李彙昌的臉上滿是悲愴和無奈。歎口氣道:“再別提那三祥子,他現在也是同樣頂著黑五類子女的帽子,壓力大得受不了。他自價抽身都來不及,咋還有空來理乎你?俗話講: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連一般的夫妻之間都這樣,更何況是三祥子?現在他連做做樣子都不敢,真有困難就更指望不上!”
三姐兒接著話頭說道:“那住著南屋的李懷仁真不是東西,太壞了!每次鬥爭你爹他最積極不說,有一回他說著說著竟說漏嘴,把他家一個小閨女一九六零年被餓煞,也說成是你爹剝削的罪過。叫張鐵英逮住理好不讓他,說李懷仁鬥爭地主是假,陰謀攻擊政府是真,他最近才老實一些。”
這是三虎子參加工作後,和家人團聚最長的一段時日。生活上雖不算富裕,但鄉下相比較還算平靜,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過幾天安心日子,這也是他沾文革最大的光,也該知足了!三姐兒和王氏雖相互都不待見對方,但對底下的小孩子們還都能夠接受。東屋裏人少,閑空著,三虎子在老家就跟著王氏住在東屋裏。他每天也跟王氏聊聊天,說些城裏的見聞,但從不對老娘(老娘是三虎子對王氏的稱呼)說他那些背運的事。
冬天裏農村很清閑,三虎子除幫著家裏幹些小活路,就抽空到莊裏各處去轉轉,看看新鮮。他有時也到李明禮家來玩,兼顧著打聽些公司裏的事,可是農村裏太封閉,信息非常閉塞,李明禮和三虎子一樣啥都知不道。但他憑著經驗寬慰三虎子:“兄弟,你盡管沉住氣,靜下心在莊裏待著,公司裏啥球事也沒有。現在天大冷,工地上也開不了工,公司裏又人心思亂,等崴過年暖和些再回去也不遲,我包你啥事都沒有。”
六七年春節過去,才十來天就到雨水,沒出正月又是驚蟄,大地回溫很快。三虎子到底是年輕人,心裏總沉不住氣,幾次三番來找李明禮商量,要盡快趕回單位去。也是他不解風情,明禮哥一年到頭好歹回來長住一次,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沒親熱個夠,心下多有不舍。卻被三虎子架不住地催促,於是哥倆一起返回張店。
來到公司一看,還真是沒事可做。李明禮又禁不住抱怨三虎子:“兄弟,我好歹回趟家不容易,和你嫂子還沒稀罕夠,就被你催的給攪和了。你看回來也真沒啥球事,你說咱倆可幹啥好呢?”三虎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像基建用的散沙,缺少凝固劑就無法攪合到一塊,個體也是社會的縮影,建安公司裏仍是一片混亂狀態。李明禮和三虎子是各個群體的邊緣人,任何造反派組織,任何團體都沒他哥倆的份。三虎子閑得難受,就到張店城區各處轉悠,逛逛街道、看看大批判專欄。他還心血來潮,研究起大字報上的書法來,這可能與他耕讀傳家的遺風有關。 消磨時光很熬煉人,但眨眼間又到六七年秋天,此時天氣已轉涼,街道兩旁的樹葉開始泛黃泛紅,早晚需加長衣才可。一天,三虎子又去看大字報,他正在公司附近的街道上轉悠,忽然見明禮哥匆匆找來。他披頭說道:“三虎子,快回去吧,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