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1 / 2)

夜燈初上,墜星河畔,一籠籠暗紅的,昏黃的,淺青的燭火交織如璉,淡淡的燈火投在墨綠的河麵,光移影動,縹緲搖曳如美人柳腰。河麵緊靠著岸的地方,停著幾艘華麗的花舫,燈火通明,隔著藕荷薄紗,隱約可見男男女女嬉笑打鬧的身影,絲竹繚繞,不絕於耳。

一輛馬車俏無聲息地停在巷口的陰影處。

駕車的青衣小廝身手敏捷地跳下馬車,走近車窗,恭聲道:“主子,到了。”

寬敞的車廂內,墨綠的軟塌上,一男子半躺著,擱在雪山火狐皮上的修長手指輕輕摩挲著深黑的翡翠扳指,愈發的瑩白如玉。嵌在車廂內壁的幾顆夜明珠柔白的光靜靜勾勒出男子冷漠孤傲的神情。

男子忽地睜開雙眼,森冷陰鬱的寒意由眸中溢出,豔麗而冷漠的臉龐帶著些微的倦怠,歲月染白了他的雙鬢,刻上了細細的紋路,卻依然掩蓋不了那種骨子裏不自覺流露出的冷酷與仇恨。

“雲舒,你很痛苦?”男子唇邊浮著一絲淡笑,暗啞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愉悅的陰柔,細長的眸中隱隱流動著波光,似快樂,又似痛苦,扭曲地交織著,卻又發出灼灼的光,熾熱得像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焰。

夜雲舒跪在軟塌旁,雪白的衣衫上沾滿了灰塵,凝固成暗紅色的血塊,而顯得觸目驚心。他的額頭冷汗直下,仿佛正在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緊抿的雙唇不見一絲血色,蒙著淡淡的淺灰。

然而,他如此單薄的背卻挺得筆直。

“雲舒,雲舒……”男子優美的手指輕滑過夜雲舒浸滿汗水的額頭,慢慢地,瑩白的指尖似憐惜一般撫上他束起的發,猛地扯落鑲著血玉的束環,漆黑如墨的長發絲絲縷縷由指尖滑落,如雲似霧,微涼地摩挲著男子修長的手指,仿佛鍾乳石上墜入寒潭的一滴水,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男子的神情有一絲恍惚,卻又像憶起什麼,狠狠扯住這束美麗的烏發,迫使夜雲舒抬頭與他對視:“芙蓉一笑百豔生,十年寒露今泣恨。雲舒,這藥的名字叫做芙蓉豔,是不是很美?”忽地又一笑,“這麼美麗的東西可是你深愛的女子親手喂給你的呢!”

夜雲舒的身後,站著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右手端著一個青花瓷碗,碧幽茶水上,幾葉碧螺春吸飽了水,輕輕舒展著身姿,配著剔透的瓷壁,吐出絲絲縷縷的暗香。女子身旁,一十三歲的女孩靜靜凝視著這一切,過長的劉海隨意的披散在臉頰兩側,細長的眸子隱在淡淡的陰影下。

夜雲舒轉過頭,溫潤的目光投在女子的臉上,嘴角微微彎起,汗濕的頭發粘在額頭,如此狼狽,卻偏又笑得如此溫柔,唇邊似隱隱浮著一朵青蓮。

女子冷漠的臉,忽地暖起來,如同天邊絢爛的晚霞,美麗而多情,緊抿的薄唇努力地彎起,淚水靜靜流淌,滑過臉頰,再一滴一滴落在馬車暗黃色的地板上,暈出一片斑駁。

兩人的視線交纏著,千絲萬縷地,綿綿密密交織著,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夜雲舒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顫,胸口劇烈起伏,緊抿的唇竟連灰色也消失了,隻餘一片近似透明的蒼白,如同冬日枝頭的最後一捧雪,美得淒絕瀲灩。一縷鮮血沿著嘴角蜿蜒而下。

女子手中的瓷碗倏地墜落,發出一聲沉悶的哀鳴,裂成幾瓣,碗麵上的青花支離破碎。

“對不起,對不起,雲舒,雲舒……”女子扶起夜雲舒,緊緊抱著他:“我不想再看你那麼痛苦,那麼痛苦……”嘶吼的悲鳴,仿佛失去另一半的孤狼,悲愴已深深刻在靈魂裏。

“我……我明白。”夜雲舒氣若遊絲,鮮血從他的口中不斷噴湧而出,仿佛綻放在冰天雪地裏的豔麗牡丹,怒放在雪白的衣衫上。他的眼神開始迷離,已看不清她的樣子,但是擁抱他的她顫抖地如此厲害,讓他的心緊緊揪痛起來,這個曾那麼絕情地女子啊……:“芙蓉,芙蓉,我的芙蓉啊……”

軟塌上的男子猛地推開芙蓉,哀痛欲絕:“不,不,雲舒,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抬起蒼白的手,想要抹去那不斷溢出的血,卻不斷有更多的血流出,滿滿的鮮紅濡濕他的雙手,沾滿了整個車底:“你,是你……”

芙蓉雙眼已流不出一滴淚水,哀傷地看著那個不斷掙紮卻始終不肯閉眼的男人:“雲舒,雲舒,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走吧!”

夜雲舒茫然的眼依然睜著,即便看不見任何人,也依然努力地睜著,他不能走,芙蓉一直怕一個人孤零零的感覺,他怎麼忍心放她一人,他發過誓的,此生不離不棄,他還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