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濃,媚閣中的紅燭已燃得露出赤金的雕花纏枝燭台,黃中泛黑的焰心吐出縷縷灰煙,五六個小丫頭忙碌地將新的紅燭換上燭台,檀木柱子旁琉璃獸的嘴畔,幾縷青煙嫋嫋溢出,帶著一種奇異的香,將整個媚閣熏染出幾分迤邐曖昧。
夜寒默默跟著容媽媽穿過喧鬧的大廳,垂下的眸光剛好瞥見一隻手探進了身旁姑娘的羅裙裏來回摩挲,明晃的燭光下,那隻手蒼白而鬆弛,墨綠的筋在褶皺皮膚下細微的跳動。奇異的香湧進夜寒鼻翼,心跳莫名地加快,竟有些惡心想吐。
容媽媽扭著水桶腰,不時地揮舞著手中的絲帕,與一旁的恩客打情罵笑,母雞似的嗓音硬是擠得嬌滴滴的。
“呦,這不是齊公子嗎!”
“幾日不見,容媽媽更年輕了,嬌豔得跟朵花似的。”一年輕公子搖著手中的紙扇,輕佻地一笑。
容媽媽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還吃容媽媽的老豆腐,”媚眼如絲,絲帕嬌嗔地飄向年輕公子,“不過容媽媽就愛你這年輕公子蜜裏調油似的甜嘴兒。怪不得紅杏自公子走後心心念念地都是公子呢。到是公子,也真是狠心,一進倪紅樓就把我們紅杏給忘了,這麼多天才想起來。這男人啊,都這般無情。”
“瞧容媽媽說的,誰不知道媚閣是鳳城的第一花樓,光是容媽媽當年第一花魁的名聲,就夠震懾那些小角色了。”
“你呀,就是嘴甜,會逗容媽媽開心。今兒個饒了你了!”
年輕公子輕佻的眼神落在一旁靜默的夜寒身上:“容媽媽,有新進的姑娘怎麼不介紹一下呢?”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還隻是個孩子。”容媽媽的視線也隨之落在夜寒身上,眉頭微擰。被逼入娼門的,她見得多了,有哭爹喊娘要死要活的,也有貞烈一點的,直接撞牆弄得頭破血流,隻是這個女孩……不哭不鬧,如同無風的湖麵,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如果不是癡傻得不知青樓為何物,那麼就是太聰明,絕頂的聰明。這個女孩到底屬於哪一種呢?容媽媽若有所思地看著夜寒。
注意到夜寒的服飾,她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分明是最好的雲紗紡繡,千金難求一件,這又說明了什麼?不可能是家道中落,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尋仇,是怎樣的恨,連個小姑娘也不放過,要讓她過著一雙玉臂萬人枕的低賤生活,這比殺死她更殘忍。這種恨竟濃烈至此!
夜寒靜靜地站著,纖細而單薄的身子瘦弱得讓人心憐,如墨的長發遮住了大半的臉頰,露出蒼白得近似透明的尖尖的下顎,一身華麗的雲紗紡繡長裙流淌著隱隱流動的燭光,細長的身影奇異地融合著與身俱來的高貴。
“大爺就喜歡這種調的姑娘。”忽地一隻手橫過來,扯住夜寒,猛地一拉:“來陪大爺喝酒,伺候得好的話,大爺我重重有賞。”雙手開始不規矩地上下遊移。
夜寒望向容媽媽,卻見她似笑非笑地犀利眼神冷冷看著自己,仿佛深秋的潭水,刺骨的寒意湧上心頭。
她犯了一個錯,一個很大的錯,一個被賣入青樓的女孩不該如此鎮定,她該哭,該鬧,或者撞牆什麼的,但卻絕不該如此安靜。手心裏開始冒出冷汗,粘膩而潮濕的感覺讓她產生暈眩,扼製不住地幹嘔起來。
“媽的,敢嫌棄大爺,臭娘們。”一個巴掌狠狠甩上夜寒的臉。
夜寒單薄的身子飛了出去,細白的臉頰立刻腫得高高的,五根指印清晰可見,唇邊,一絲鮮血蜿蜒而下。纖細的身子半趴在地上,幹嘔不斷。
劉延年搖搖晃晃地走到夜寒身旁,又狠狠踹了幾腳:“大爺要你,是給你麵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就是貞節烈女到了這裏還不是要給大爺們摸的。哼,裝什麼清高。”
夜寒悶哼幾聲,身子抖得像是深秋寒風中的落葉,一邊躲著鋪天蓋地踹來的腳,一邊嗚嗚地哭了起來。黑發雜亂地披散著,上好的衣裙已滿是塵土,破爛不堪,慘不忍睹,已不複見剛進來時的高貴,反倒像個受虐的小媳婦。
容媽媽依舊隻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夜寒的心驀地抽緊了,她在賭,用最後的機會來賭。青樓不需要聰明人,越聰明越容易產生異數,她必須哭,哭得越慘越好。哭是女人天生的武器,讓男人心憐,運用得當,更會讓女人對你撤下心防。
“夠了。”一聲輕微的冷聲喝道。青色文士衫的少年急急走過去,將夜寒護在身後:“她還隻是個孩子。”隱忍已久的臉上,浮著一抹暗紅。
夜寒順勢躲在他身後,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青青紫紫,莫名地,感到一道淩厲的視線射向她,不經意地抬頭望去,鬼使神差地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冷清眸子,那麼無情,仿佛看著諸生的神,不帶一絲感情。她愣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她似乎可以聽見自己胸口裏心髒的搏動、血液的流動,這種豔麗冷漠眩惑著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