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靜靜地注視著鳳玄離,他白皙的手指摩挲著紫砂茶碗,燭光下有一種奇異的剔透光澤,愈發地瑩白如玉,如此輕柔,仿佛在撫摸最嬌嫩的花瓣。早春的寒風拂過她單薄的衣衫,她一顫,仿佛看到墜星河麵,那泛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
“你叫什麼名字?”鳳玄離冷清的眸子突然對上夜寒的視線,一怔。青紫瘀腫的臉上,細長的眸子,漆黑如墨,仿佛最美的夜空,即便是眼前的狼狽也遮掩不住那份流光異彩。
“夜寒。”夜寒毫不躲閃地直視他眸中深處,澄澈的眸光如此坦然地流露著如火焰般的熾熱,絢爛如煙花綻放。
“夜寒,夜寒……”如同情人間的呢喃,溫柔得讓人心醉,然而,那眸中溢出的寒意,冰冷得仿佛寒冬的雪,那是恨,深植骨髓裏,由靈魂深處悲愴到嗚咽的濃厚的恨。
他恨她,盡管已努力壓抑,她仍然看見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恨意。一股苦澀湧上心頭,再慢慢沿著血液流淌於全身。
他對她溫柔地笑著,修長地手指輕劃過她如墨長發,任由那絲絲縷縷的絲滑慢慢滑落指尖,如花瓣的吻落在她的額前:“容媽媽,以後這個丫頭就是我的人了,你可得好生教養著。”
“寒兒,可願意跟著我?嗯~”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夜寒淒絕一笑。
“如果我說有呢?”鳳玄離托起她的下巴,薄唇微彎。
“如果真的有選擇的機會,”夜寒看著他,一字一頓:“我寧願從來沒有遇見你。”皎潔如月的麵上,燭光隱隱流淌,微微顫動的如扇眼睫,投下淡淡的陰影。
鳳玄離臉色一白,眼神微厲。
“這當然不是真的,”夜寒嫵媚地笑了起來,嫣紅的唇大膽地欺上他的唇,輕輕斯摩,吐氣如蘭:“誰不知道,棲鳳國的三皇子是天邊最耀眼的星辰,我一個小小青樓雛妓,能得到您的另眼相待,又怎麼會把這樣的機會白白丟掉呢!”
她舔吻著他冰冷的唇,閉上眼前瞥見一絲冷笑由他的眸中滑過,心輕輕地顫抖起來。
永月年二月七日,媚閣清倌夜寒成為棲鳳皇朝三皇子的新寵,而豔名遠播。
市井傳言,三皇子鳳玄離偶遇夜寒,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隻為佳人衣帶漸寬終不悔。
“父皇,你找我?”
正殿的宮門半掩著,蒙蒙朧朧的晨光由盤龍鏤空的窗欞射進來,在冰冷的琉璃石地麵上留下斑駁的光影,飛鳳竹簾後,金黃的軟塌上躺著一男子,歲月在他的額頭刻上細細的紋路,枯瘦的手擱在血紅的錦被上,他似沒有注意到走進來的鳳玄離,迷離的眸光落在手中的一個束環上,美麗的眸中隱隱流動著一絲哀傷的溫柔。
鳳玄離複雜的看著這個男人,相似的眸中靜靜地流淌著痛苦的波光。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父皇,這個棲鳳皇朝最高貴的男人,有著近似仙人般的美麗,卻也有著仙人同樣冷漠的心,他所有屬於人類的愛,恨……已隨著那份令人羞恥的熾烈如火焰般的愛消逝得不見一絲痕跡。
此刻,他單薄的身子隱在暗影中,仿佛隨時可能消失一般。
“你來了。”
感覺到他的到來,鳳瀾抬起頭,美麗的眸子立刻恢複了一如既往地冰冷,淩厲的眼神直直射進鳳玄離眸中深處。
“聽說你和青樓妓女走得很近。”
“是的。”習慣性的,鳳玄離的麵容也馬上恢複成淡淡的嘲諷:“說起來也就是昨晚的事,兒臣不知道父皇的消息竟這麼靈通,難不成,父皇也在兒臣身邊安排了棋子?”
鳳瀾想要說什麼,唇角微顫,猛烈地咳起來,枯瘦的手因用力而冒出一條條青筋。
鳳玄離靜靜地站在一旁,伸出去的雙手終究隻是緊緊握成拳。他的心莫名地悲傷起來,他是恨著這個男人的,此刻他卻疑惑,這麼多年的愛,恨糾纏著如同致密的網緊緊纏繞著,他和他早已失去愛對方的能力,他和他的父皇竟隻剩下傷害……
一旁的宮人趕緊遞上雪白的紡紗絲帕,鳳瀾捂著嘴激烈地咳了一會兒,氣息漸漸平穩。拿下帕子,上麵赫然一抹鮮血,仿佛嬌豔的牡丹開在冰天雪地裏。
“皇上!”宮人春顫抖地喊到。
鳳瀾擺擺手:“我沒事。”
“皇上,請保重啊!”春忽地跪倒在地上,淒厲的嗓音中夾著一絲憂傷。
“你下去吧!”鳳瀾不看他,隻淡淡道。平靜的臉上不見一絲波瀾,仿佛深秋的枯葉,死寂一般的灰。
這種近似了無生趣的平靜徹底地激怒了鳳玄離,他悲傷地看著他的父皇,突然很想笑。
這個男人就這麼不在乎他的這些骨血嗎?他的父親啊,從來吝嗇於把他的愛投注在他們身上,哪怕隻是一點點的施舍。他可知道,在這個如同迷宮一般的皇宮裏,究竟埋著多少無辜的靈魂,他們這些沒有得到他的愛的兒子們又是怎樣努力地活下來,他不知道,從來就不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永遠不能也不該愛的人身上,如癡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