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陰影藏在各種習俗中,而對它的恐懼成為根深蒂固的東西,它與悲傷的事物分不開,甚至還要附著在喜悅之中。
如果是遠在帝都的二叔要回家過年,過了十二點,又是一番解釋,老舊講究又都沒了,因為遠,聚少離多,與實實在在的現世比起來,那些微小的死亡陰影都不算什麼了,畢竟父親也好、奶奶也好,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心裏的一個小坎,翻過去,什麼都不會發生。
“沒呢,奶奶。這麼冷,下次別在這裏等,就在家門口,等什麼呀。”我攬著奶奶的肩膀,她似乎一年又一年地萎縮,但仍然健康。
父親坐在八仙桌邊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大約是強撐不了嚴肅的麵孔,嘴角還是勾起來一點點道:“淺淺回來啦,菜上來吧。”後一句是對廚房說的。
廚房又是母親一人在忙活,我趕緊把大衣脫了,鑽進昏暗的小廚房,母親一手油汙地擺擺手,用手腕推我出去:“好了好了,你坐著。”
“媽~~沒事。”
吃飯的時候我和一江發短信:“我到家了。今年還是坐在下沿。下沿你知道嗎?地位低年齡小的人坐的,我還是個小孩子。”
一江沒有回複。手機在手心轉了一圈,停留在孫延的聊天窗口上,看了眼聊天記錄時間,停留在昨天。
父親用筷子敲了敲桌麵,我又收起了手機,奶奶夾了雞翅,她還想夾紅燒雞裏的大雞腿,我推進她的碗裏,媽媽也說就讓奶奶吃,父親一錘定音。
雞翅是我去年過年心心念念的食物,可樂雞翅,甜又香膩,第一次做,吃了半盤,之後回家頓頓都有,到了今年年底就有些膩了,奈何奶奶就記得了雞翅,眼巴巴地看著我吃進嘴裏她才笑地開心。
那就吃吧。
比起滿是調味品味道的快餐,家裏的食物終究好吃地多。
飯後的魚湯是連鍋端上來的,上麵浮著白晃晃一片的魚油,酒精爐由父親點上,魚湯鍋剛放上麵就開始咕嚕咕嚕地冒泡,剛才從爐子上端來桌子上,還是滾開的湯。
奶奶又犯了催人吃菜的毛病,一個勁兒讓我和我母親多吃些,她不敢讓父親吃,因為父親會惱。
“誰吃自己弄,不要催。”
奶奶委委屈屈地停了說話,夾了一筷子的蔬菜進嘴裏掩飾尷尬,母親舀了一勺的魚湯,上麵還掛著四分之一個魚頭先進了奶奶的碗裏,進了碗便沒有再夾出來的道理,擱在奶奶年輕的時候她準要夾給自己孩子的。
但她老了,父親是家裏的當家,她實實在在地懦弱了,她的懦弱是軟性的,骨子裏仍然可以將骨氣一次性撒出去。
我小時候,父親腿受傷,在家臥床休養,隔壁占了我家後院的出水口,平日性格軟糯的奶奶拿了鐵鍬,拽著我,衝到隔壁家門口,誰都拉不住。
她把鐵鍬扔進隔壁家的後門,一直罵了一個下午,我被嚇到了,奶奶暗中揪了我一下,吃了疼,我便也哭了一個下午。
老人與孩子的組合向來最能催動人們的同情心,鄰裏鄉親拉的拉,勸的勸,我媽也哭著求奶奶回家。奶奶生生等到鄰居將後院出水口恢複原樣,她才讓我媽抱著我一塊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