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歡顏侍宴無閑暇(1 / 3)

五黃六月,吳牛喘月。

若隻是熱也便罷了,大汗淋漓一番倒也暢快。最最要人命的是悶熱而無汗,臨近傍晚,天有些陰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稠乎乎的空氣好像凝住了,知了的叫聲一浪高過一浪,更是叫人心煩氣燥。

喘息如雷,苦著臉坐著,雨枝拚命給我打著扇子,卻仍沒有半點兒涼意。我歎口氣說:“甭扇了,沒用,瞧你自己個兒,倒出了一身汗!”雨枝也歎了口氣,說:“心靜自然涼!”我禁不住卟哧一笑,說:“打啥時候起你也這麼的文縐縐、意深深的?”雨枝近墨者黑,學著我翻了個白眼,笑道:“天天和你呆一塊兒,自然是又縐縐、又深深的了!”嗔她一眼,道:“猴精得你,你不說你和小順子學的?”想了想,又說:“隨我去餑餑房,咱搗鼓些涼食吃吃,如何?”

豆粉拌上菱粉,搓成小圓兒,用滾水燙了,便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上好的牛奶、蜂蜜、茶葉,乾清宮自是不缺,最妙的是紫禁城內竟有官窖藏冰。衝好奶茶,以冰淬之,端的是清涼蜜香,口齒生津。

王公公嚐著,笑道:“你這孩子心思靈巧,普通的東西到你手上,總能做出別具一格的奇巧花樣兒!皇上這兩月可是讚了咱餑餑房好幾回了,賞賜倒也罷了,這臉麵可是......”

王公公言而不盡,我心裏明白,這餑餑房不比禦膳房地位來得重要,又不比禦茶房那般與康熙爺親密無間,時時伴隨左右。實在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所在,點心、點心,隻是一點心意,重要的是能不能符合皇上的心意。

我笑回道:“師傅教得好,名師出高徒啊!”王公公滿意地點點頭,說:“收了你這徒弟,我算是收對了!”想了想,又說:“今兒皇上請了幾位阿哥在“浴芳亭”賞荷,你再做些,一會子著人送過去!”我答應著,自去忙活起來。

憑著八阿哥的一番提點,和自己小小的悟性,我也想透徹了一個道理:要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要張顯自己獨一份兒的與眾不同。這樣我才能區別於那些深宮紅顏,逃離被皇上選中的命運。靠著我對美食獨特的見解、廣博的見聞(瞎扯,不過是21世紀的文明,與你何幹?),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巧手廚娘的角色,卓有成效。餑餑房上上下下待我“敬而遠之”,康熙爺召見過我幾回,賞賜了些銀子,也隻是隨口問問點心的來曆、名稱,閑聊幾句,沒正眼瞧過我。一切皆如我所料。

賞荷?這兩字倒提醒了我,本想著珍珠奶茶用小勺配著即可,那長長的荷莖替代吸管不是更好麼?遂著人去采了荷葉,備妥一切,往浴芳亭而去。

浴芳亭早已黑鴉鴉立著一片人,康熙爺與他那一堆各懷心思的兒子們閑適地坐著,風花雪月、吟風詠荷,身後各有一人給打著涼扇,好生愜意。隻聽康熙爺一聲令下:“今兒個朕備了好酒好菜邀你們幾個賞荷,你們也不可閑吃著,這麼著,春蘭、夏荷、秋菊、冬梅,你們輪次以詩詠之,唐詩宋詞皆可,若有才,自個兒做也行。接不上的,罰酒三杯,淘汰出局。最後勝了的朕有賞!”

康熙一語既出,勢如倚天劍!誰敢不從?阿哥們皆喏喏點頭稱是,今兒人可真齊!康熙爺左手邊坐著太子、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右手邊坐著九阿哥、十阿哥、十三與十四一對小冤家也在座。

我和珊瑚把奶茶遞給隨侍的太監,低聲交待了幾句,欲轉身離去,卻被康熙爺叫住,他老人家當真是火眼金睛:“采薇,你這丫頭方才手裏拿的什麼?朕瞧著似荷莖?”我忙上前回道:“回皇上,確是荷莖!”康熙爺納悶兒問道:“做什麼用的?”我想了想,吸管這詞兒他老人家能聽懂不?也沒有更合適的詞代替啊!遂回道:“用來當吸管,喝珍珠奶茶用的。”

康熙爺笑著,頗感興趣道:“呈上來,朕瞧瞧,聽著新鮮得很!”珊瑚緊著把奶茶擺上了桌子,我接過荷莖,插好。康熙爺狐疑地瞧著,卻不動口,又看了我一眼。我明白過來,忙“以身試法”,猛吸幾口,示範給他老人家看,笑說著:“皇上放心,這荷莖,采薇稍稍用蒸氣熏過,再用涼開水淨過,幹淨著呢!”說完,飛給他老人家一個鼓勵的眼神。

康熙爺的好奇心戰勝了“矜持”,遂也有樣學樣,喝將起來,一會兒,笑讚道:“珍珠奶茶,內有乾坤,珍珠柔韌,勁道十足,奶茶香甜清滑,甚好!”又說:“呈上來,給朕的阿哥們也嚐嚐!”

十阿哥早已急不可耐,嚷嚷道:“我不要荷莖,麻煩得很!給我勺子!”康熙爺笑瞪他一眼,隻說:“你們開始吧,老十,你今兒大概是第一個罰酒的。”十阿哥渾不在意一笑,說:“罰便罰,皇阿瑪賞的酒,罰多少杯,兒子也是願意的!”康熙爺倒也不惱他,笑而不語。

這邊廂,太子起頭,念了一句“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詠蘭之詩。我有心想走,可沒得到康熙爺的命令,隻得站著。

十阿哥果然是第三輪便敗下陣來,我猜他是故意的,因為他是“十公詠詩、意在美食”,根本無心戀戰。滿桌的冰果、瓜藕,香風四繞,涼欲生秋。他飲一口冰茶,吃一塊冰果,再吃一塊油嘰嘰的雞翅,不時發出滿足的歎氣聲。到後來,每喝一口、每吃一塊,便有一聲歎氣,我也在心中每每、暗自替他讚一聲:爽!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太子抑揚頓挫地詠著梅,卻用淫邪的目光瞟了我一眼。我一愣,想起來這是他讚我梅花妝時曾吟過的,頓覺惡心不已。康熙爺的兒子們是何等聰明之人物,除了正大快朵頤的十阿哥,那日在場的四、八、九、十三、十四,皆是臉色微變,紛紛將目光投向我。

含羞帶怯的小女兒狀是你們心中所喜、心頭所好吧?我偏不!我肅正臉容,目光清冷,惡狠狠、一個一個、逐一盯回去。眾阿哥皆避之不及,盯到九阿哥時,他已自發自覺收回目光。我微微一笑,收回“利劍”,偷看一眼康熙爺,他老人家正閉目凝神,嘴裏慢嚼著珍珠,老神在在,渾不覺身邊片片“刀光劍影”。遂放下心來,繼續觀賞十阿哥精彩絕倫的吃相。

幾番較量,這回敗下陣來的卻是九阿哥與四阿哥,九阿哥我不了解,四阿哥卻是輸在詠蘭詩上,我心中狐疑不已,別的不說,那首韓愈的《猗蘭操》他不是滾瓜爛熟麼?怎的不用?眼光掠向四阿哥,正對上他清冷無波的眸子,見其神色謙然。怔了一怔,想,他這是守拙麼?這個人當真是目光長遠,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光華內斂、獨善其身,也難怪他能笑到最後。

又一輪,小十四一時“才塞”,也自飲三杯,出局而觀。隻餘太子、五阿哥、八阿哥、白衣十三,四足鼎立,鏖戰浴芳亭。我倒起了幾分興致想看看,誰能脫穎而出?太子已漸失才力,沉吟良久方能接上一句。五阿哥是宮中出名的才子,胸有成足,穩紮穩打。八阿哥也是不甘示弱,才思泉湧,與五阿哥平分秋色。小十三比太子狀態好些,卻也漸顯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