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立著不肯挪步,李德全越過我,走到雨枝麵前,淡淡道:“聽聞你身子不適,萬歲爺特賜藥一碗,謝恩吧!”
雨枝手上的繡活兒刷地跌落地上,臉色煞白站起身,隨即撲通一聲直挺挺跪下,哽咽道:“奴婢謝萬歲爺恩典!”接過藥碗,顫抖著舉到唇邊,猶豫著不肯喝下,眼淚如斷線之珠紛紛落下。
我心中猛然一陣驚痛,想到蓮兒,失去孩子、丟了性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在我親近的人身上。我一步搶上前,喊道:“我來喂你!”劈手奪過藥碗,卻假裝失手,將碗掉在地上。“啪!”藥汁四濺,碎片紛飛。雨枝怔怔地看著我,李德全瞥了我一眼,冷聲道:“藥,禦藥房還有許多!你這是也想討個恩典麼?”
我跪下哀求道:“李諳達,借一步說話。”李德全轉身走出門,我趕忙跟上,雨枝淒聲喊我:“采薇,別去!”我扭頭微笑道:“別擔心,不會有事,你好好呆著!”
我看著李德全漠然的臉,隻盼他心中尚有一絲未泯的溫情,勉強笑道:“李諳達,雨枝和我都是寧壽宮出來的人,崔嬤嬤待我們倆情如母女......”
李德全冷冷打斷我:“我知道,否則你現在還有和我說話的機會麼?”
我心中一涼,無奈繼續道:“您是皇上身邊得力的人兒,能不能替雨枝說幾句好話,求皇上給她一條生路,我保證雨枝不會是爭風吃醋、不識好歹的女子,不會給皇上添麻煩。”
李德全搖搖頭:“我再得力,也隻不過是個奴才,萬歲爺的恩典,你以為人人都似你一般膽敢違抗的麼?”
我知道他所言非虛,他曾經親手了斷過自己義妹的性命,他也一定曾經掙紮過,卻不得不屈從於森森皇權。我想了一想,說道:“我明白了,李諳達,我隻求您瞧在崔嬤嬤麵上,容我些時間,如何?”
李德全沉吟片刻,問道:“你是要去求哪位阿哥麼?我勸你斷了這份心思,即使尊貴如太子也斷不敢理會皇上後宮之事。”
我搖搖頭,冷然道:“我雖性子魯莽,卻並不至於糊塗到要將這不甚光彩的事到處宣揚,於人於己皆無益!”
李德全麵色一變,怒道:“你說話之前最好想清楚再開口,膽敢對皇上的事兒妄加評論?嗯?我隻怕你救不了別人,倒會將自己全家人性命賠上!”我自知失言,隻輕輕道:“是。”又用百般祈求的眼神望著他。
李德全將目光移向遠處,像似自言自語:“方才熬的藥太淡,得花上半個時辰再濃濃熬上一服。辦完差後好去南廡房向萬歲爺複命。”
我心中一喜,他這是寬限我半個時辰,又告訴了我皇上的行蹤。我福了一福,不敢稱謝,轉身便跑。李德全在身後問道:“為什麼?”我一怔,停下腳步,淡淡道:“生命何其寶貴,不能重來一次。與我這麼親密的人,我無法漠然置之,哪怕最終不能如願,至少我心中不會留下永久的遺憾。”李德全聞言身子一震,歎了一口氣,揮揮手。我不敢耽擱,急匆匆跑向南廡房。
南廡房清靜陰涼,康熙爺夏季常歇在此處,我熟門熟路,很快便到了。院中站著幾個侍衛、太監,我走上前福身道:“勞煩您哪位替我通傳一聲,瓜爾佳采薇有急事求見皇上。”
眾人皆搖搖頭不說話,卻攔著路不讓我上前。
我正急得跳腳,“采薇,你怎麼來了?”廊下黑影裏,轉出一個人來,卻是小德子。我忙抓著他的手,悄聲兒求道:“小德子,快替我通傳一聲,十萬火急的事兒。”小德子為難道:“裏麵有人。”我恍然,小德子在敬事房當差,他此時出現在這裏,證明康熙爺正在寵幸某位妃子。心中頓時湧起悲涼的絕望,皇宮裏的男人竟是這麼的無情麼?自己一麵尋歡作樂,一麵對舊愛痛下殺手。
我深吸一口氣,低聲急切道:“小德子,今日你非得幫我不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我非得見皇上一麵不可!日後有機會,我再向你解釋,好不好?”小德子見我一臉惶急,異乎尋常的舉止,知道是非辦不可的急事。思索了片刻,點點頭,走到窗下,高聲唱道:“是時候了!”院中的氣氛霎時沉凝,嘩啦啦侍衛太監們全跪倒在地。我怔著,康熙爺怒斥的聲音傳了出來:“混帳奴才!拖下去重責二十大板!”立即有人上前拖了小德子下去,小德子卻對我擺擺手示意無事。
我悔憤莫名,還沒救下雨枝,又搭進去一個小德子,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趁著沒人攔我,我一個箭步衝到房門口,朗聲道:“皇上,奴婢瓜爾佳采薇有急事求見,求皇上開恩。”屋內一陣悉悉索索穿衣聲,片刻,康熙道:“進來!”
我推門進去,跪倒在地,正待開口。康熙爺怒道:“誰叫你進來的?”我一怔,隻見四個太監魚貫而入,扛起床上裹著毛毯的女人出門而去。這才明白不是叫我,忙磕頭道:“皇上恕罪,奴婢誤會了您的意思!”康熙爺語氣稍緩,問道:“你方才說有急事,什麼事?”
我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頭,乞求道:“求皇上留下雨枝的孩子。”我伏在地上,一直不敢抬頭。半晌,卻聽康熙緩緩道:“有些人是不該來到這人世間的。”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八阿哥,史書上記載康熙爺責罵他是“辛者庫賤婦的兒子”,難道雨枝也是因為出身低微的原因才有今日之禍?這並不該是這些女人們的過錯,若不是你康熙爺處處留情,怎會有不該來到人世間的“孽種”?
我心裏有壓抑不住的怒氣與不平,可我知道圖逞口舌之快隻會累人累己。我強捺心緒,挺直腰杆,凝視著康熙爺的眼睛,盡量誠懇地說道:“萬歲爺,當您是“朕”的時候,您考慮的問題是家國天下,要顧慮方方麵麵。可今日采薇鬥膽請您以“我”,一位丈夫、一位父親的身份重新思量雨枝的這件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