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風刀霜劍嚴相逼(2 / 3)

第二日回乾清宮,我便將雨枝之事回了李德全,“李諳達,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侍侯柳常在那兩個丫頭都是從端主子身邊撥過去的,一點兒不盡心。擱平常也便罷了,現如今她是有身孕的人,不能出差錯。您瞧著,能不能遣個叫人放心的丫頭過去?”李德全道:“此事萬歲爺自有主張,待我回了萬歲爺再拿個主意。”我隻得無奈離去,另圖他法。

熱滾滾的燙鍋子,冬日裏吃著渾身都是暖意。我精心料理出來,請來十阿哥,好生伺候著他饕餮了一回。十阿哥實在是個粗中有細之人,見我欲言卻止的狼狽模樣,笑道:“怎麼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有甚難處?直說罷!”我規規矩矩行個禮,道:“十阿哥,我這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我想托您替我打聽兩個人的底細,越詳盡越好。”當下,將兩個宮女的名字告知於他。十阿哥納悶道:“這不是什麼難事兒,我隻問你,要打探這個做什麼?”我據實以告,十阿哥嚴肅道:“你膽子忒大了,皇上後宮之事你也敢管?”

我無奈道:“十阿哥,我不敢管,我隻想拿著她們的底脅迫一番。我也知道您為難,隻是,我實在是無人可托了。隻求您幫我一回,可好?”十阿哥到底是個爽快人,撓了撓光溜溜的腦門,亦是無奈道:“相識這許久,你倒是第一次開口求我,不替你辦倒顯我不仗義了!”我聞言喜出望外,福身道:“多謝您,您放心,此事絕不會與您扯上半點關係。”十阿哥一擺手,爽然道:“你這麼說倒無趣了!爺還怕那欺下犯上的狗奴才不成?隻是你自己個兒,守著點分寸,別把自己個兒也饒進去了!”我感激連連,稱是連連。

晌午時才求了十阿哥,晚上便給了我消息。原來,朝中有人沒人,真正判然不同。

我荷包裏揣著銀票,心裏裝著資料,來到長春宮。一顆紅心,兩手準備,軟硬兼施,恩威並濟,是我的方針政策。隻盼有濟於事。

雨枝果然又是孤零零一人呆在屋內,今日不需洗衣裳,卻要打絡子。打絡子是後宮嬪妃份內之事,無可厚非,限時限量亦在情在理。可要人一日之內打20個絡子,花樣不許重複,這不是為難人是什麼?不眠不休,這也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坐等著,果然,不多會兒,便有人來“視察工作”。這個圓臉宮女較之倭瓜臉稍勝一籌,至少言語間帶著該有的敬意。我叫住她:“端雅姑娘,您替柳常在請剪玲姑娘過來一趟,如何?”她雖疑慮著,卻依言照辦。我對雨枝正色道:“一會子,你隻端坐不言即可,別打斷我。”

人齊,開鑼,今日我主唱。我又在心中默背一遍資料,確定無誤。遂開口淡淡道:“阿爾布端雅,下三旗之正紅旗包衣出身,家有一兄一妹,阿瑪阿爾布濟泰現為八品外委千總,哥哥阿爾布曆陽無官職,在九阿哥府上一位名為傅喇塔的隨從手下當差。”我頓了一頓,帶著幾分譏諷之意續道:“說好聽了是當差,其實嘛,就是隨從的隨從,奴才的奴才,且是沒掛職的。”那兩人麵上一片驚疑之色,我不去理會,自顧道:“妹妹阿爾布端麗是今年落選秀女,現待字閨中。額娘餘氏,山東漢籍人氏。”

柿子揀軟的捏先,端雅稍軟,此刻已是麵色泛白。下一位,要排隊。我將目光鎖定剪玲,道:“梅剪玲,福建人氏,漢旗軍出身。家中獨女,起先並不獨。一兄一弟皆早亡,母亦於康熙37年離世。死時不過三十有六,真可謂是英年早逝!世人皆言梅剪玲克兄弟克父母......”“你什麼意思?”我的戶口報告會被剪玲冷冷打斷。

我淡然一笑,道:“我方才所言可有失實之處?”她二人不答,不反駁,我記憶力不錯。我冷然道:“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二人家底我悉數盡知!你們若是再行事乖戾,宮裏有人替你們撐腰,宮外的家人,可一保平安麼?短短時間內能查明你二人的家底,頃刻間便能把你二人的家鬧個底朝天!你們信麼?不信不妨試一試!”

我端起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茶,強自鎮定道:“當然了,若你二人六親不認,不盼有一日能出宮與家人團聚。便盡可肆無忌憚!隻有一句話,你們須記住:今日麻雀窩裏的幼雛,他日未必不能成為枝頭的金鳳凰。風水輪流轉,凡事皆不可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她們在宮中年頭不少,自然理會得。她二人麵色漸緩,神色間帶著一些猶豫,卻不肯出聲。趁熱打鐵就是現在了!我堆上滿臉知心笑意,上前一步道:“兩位姑娘在宮中曆練多年,人情世故自是比我們懂得多。采薇今日欲拜托二位多多照應些柳常在,她年輕臉嫩,不會來事兒,在這宮裏身邊沒個知心說話的人不成。我偏又有別的差事,不能周全妥貼。隻能仰仗兩位姑娘了。”說著,將早已預備好的糖衣炮彈發射出去。100兩銀子,足夠她們一年的份例。

她二人對看一眼,盡在不言中,接過銀票。我懸著的一顆心啪的一聲歸回其位。我笑道:“往後這銀票每月我依時送來。”端雅點點頭,猶疑道:“姑娘您想要我們怎麼做?”我正色道:“很簡單:我不害人,也不許人來害我。柳常在是有身子的人,不可勞心勞力。你們隻需盡各自的本份照顧她,能做到麼?”端雅思忖片刻,毫不猶豫點頭允諾。剪玲緊隨其後。

我掃一眼幾上五顏六色的絲線,二人已然會意,異口同聲地搶著說道:“柳常在,您歇著,我們替您打完。”二人取過絲線,掩門而出,言行間已歸奴婢的本份。

我坐下,鬆了一大口氣。心道:我可算是逼上梁山了,一出出拿手好戲騙最親密的人,也騙勢如水火的敵人。卻見雨枝緊繃著臉,一言不發。我拿往常最合她心意的樂子逗她半天,也不笑。良久,她幽幽歎道:“采薇,方才的你讓人覺得陌生得很,我很不喜歡你這樣。”這是柔弱的雨枝所能說出最嚴重的話。

我亦歎道:“的確,我也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你知道麼?我最怕自己變成這樣,神憎鬼厭。隻是,現如今情勢迫人,我不得不為之。我並無害人之意,我隻求自保。雨枝,我眼下隻圖你和寶寶平安無事,寧靜度日。”這是堅強的采薇近日裏所說的最真心的一句話。謊言滿地,心機滿腹,實非所願。

雨枝抓過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采薇,我知道你為我好。你答應我,以後不這樣好麼?”神色間盡是祈盼之意,我反握住她的手,緊緊的,笑道:“好,我答應你。條件是你須依我所言。”雨枝眉開眼笑,點頭若搗蒜。

我默思片刻,緩緩道:“這二人終是不可信,不可當心腹用。你掏心窩子的話不可言於她們知。隻循例做便是了。李諳達那兒也沒個準信,你平日裏吃穿用度,可依靠這二人。你這般柔順的性子,我倒不擔心你會冒犯了端主子。隻是物極必反,你也不可太柔順過了。平日裏,她若指使你做這做那,隻要不過份,咱也就忍一時風平浪靜。若是讓你做些爬高摸低之類的危險活兒,你便拖延著,不可真做,也別硬頂撞著她。抽空能去稟明太後最好不過,再不濟,尋崔嬤嬤和我,也行。”

雨枝點點頭,微微一笑:“你真是比先曆練出來了,嬤嬤若聽你這番話,必安慰不已。”

確實,前麵是風刀霜劍嚴相逼,我縱算不能明媚鮮豔久長時,亦不能無為任之,頃刻間就一朝漂泊難尋覓。

天也有不下刀子、容人喘息的時候。第二日,寧壽宮的蘭葉便依旨到長春宮服侍雨枝。我願意形容它為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好消息,霹靂亦可為爆竹慶祝之意呀!蘭葉是雨枝平素交好的小姐妹,有她在,豈有不放心的道理?

元旦、年關將至,宮中漸次有了節日的喜慶氣氛。餑餑房忙得不可開交,我每日放工癱在床上便爛睡如泥。隻得了一天功夫去探雨枝。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任憑端主子她攪風攪雨,下麵的人和稀泥,就也傷不得雨枝一分一毫。雨枝再有二個月便要分娩了,我見她精神長足,肚子見長,麵色紅潤,已知她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遂安心落意日日與王公公研討著年夜飯的點心花樣。

錯過太陽時,你在哭泣,那麼你也要錯過星星了。我錯過了愛情,隻能選擇握住友情。其實,確切地說,是親情。

臘八大餐,我們餑餑房做的花式飛餅,好評如潮。眾阿哥、娘娘們看著年近花甲,須發皆白(沒有須)的王公公左右騰移,大施拳腳的現場表演,皆是交口稱讚,嘖嘖稱奇。惟有康熙爺不動聲色,宴後李德全大總管訓斥於王公公,直說我們餑餑房奇技淫巧、慣於賣弄,罰了眾人一月俸祿。眾人悻悻然,瞧著我的目光開始透出不屑。

我知道,原因隻在於我,隻因為是我的主意。一人失寵,雞犬落地。昔日為康熙爺稱道的優點,如今被踏在腳下。

初嚐失寵新滋味,我本人倒不覺什麼,惟覺對不起老師傅。在我來之前,餑餑房無甚出彩,卻也無過。王公公老大一把年紀,行將退隱出宮之人,被當眾訓斥,麵上心裏皆過不去。眾人無趣散了,隻餘我和王公公,“師傅,此次是我出的主意,過錯皆在我,您別往心裏去。”王公公卻笑道:“不做不錯,多做多錯。我一向爭個強,好個勝,飛餅主意是你出的,決定做與不做卻是我的意思,須怪不得你。年紀一大把了,我這好強的性子也得改改了。”

我正待寬慰他幾句,卻見黑夜裏一人影風風火火衝進屋子。端雅,滿臉淚水,我已然心中涼了個透。聽她上氣不接下氣道:“采薇,柳常在小產了!怕是不成了,你快過去瞧瞧。”

我禁不住渾身顫抖,身體裏好像某個零件壞了,半步也挪不動。王公公猛推我一把:“傻姑娘,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這一推,我像是被扭緊了發條的鬧鍾,頃刻有了原動力。瘋也似的衝出屋子,乾清宮內一片燈火通明,我卻覺得前方隻有無盡的黑暗,沒有天涯海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