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三月,江寧織造府。
“孔雀妝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綃空,新樣小團龍”。康熙帝身著一襲孔雀羽妝花紗雲錦龍袍,流光瀲瀲,富貴奪人,平素威嚴端正的麵容亦因了這花團錦簇,格外添了幾分柔和之意。斜靠著明黃色的絲綢軟墊,眼睛卻是瞧著桌上一碟方方圓圓,糊做一團的食物,若有所思。
半晌,帶著一絲笑意,瞧向侍立一旁的李德全,道:“李德全,胤祥這孩子今年該滿19了吧?”
李德全忙笑回道:“是,萬歲爺,虛歲該稱20了。”
康熙點點頭道:“歲月不饒人哪,白駒過隙般,轉眼間朕的十三阿哥都滿20了,朕,也老了。”李德全心思惴惴,卻不好答話,隻陪笑不語。卻聽康熙爺笑道:“今兒老四、十三兩兄弟沒對朕說老實話,朕瞧著他哥倆不是偶遇采薇那丫頭,倒似相約出遊。你可瞧見了?他兄弟倆方才留在這兒,不為陪朕說話解悶兒,竟是擔心朕責罰采薇,留下來求情的。一見朕寬恕了她,便忙不迭地跪安而去。”說著,隻拿眼一瞟李德全:“你竟也和他們串通一氣,糊弄朕麼?”
李德全連忙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回萬歲爺,奴才不敢,實是采薇來回過奴才,隻說是想四處逛逛,尋些合意的點心學了來,孝敬給萬歲爺。奴才念及她一片心意,且平日裏所做的點心亦極合您的心意,便準了她出門。其餘的事情奴才一概不知。”
康熙笑罵道:“起來吧,沒用的奴才!年紀見長,膽子卻是見小。朕並沒有怪你。”李德全忙叩頭謝恩,起身站過一邊。
康熙沉吟片刻,道:“采薇這孩子,倒是伶俐聰慧,言行得體,模樣亦生得周正。隻不知胤祥心裏是怎生想法,若是有心於她,依他的急性子早該來求了朕。”
李德全陪笑道:“萬歲爺,十三阿哥這兩年隨著四阿哥辦差,曆練不少,行事愈發沉穩有度,急燥的性子倒是收斂了許多。”
康熙一臉欣慰之色,道:“這倒是,他兄弟倆確是盡心扶持太子,水務、戶部幾樁差事,一樁樁、一件件,辦得妥貼之極,極合朕心意。”頓了一頓,緩緩道:“這兩年,朝中事務繁雜,朕倒把胤祥的婚事給擱下了。在大婚一事上,朕應承過祥兒與他額娘,必依了祥兒自己的心意擇一位他中意的姑娘。今日朕既明白了他的心意,少不得要遂他所願。”
李德全聞言心中一片欣喜,麵上卻是一慣的謙卑笑意,道:“萬歲爺疼愛阿哥的這片心意,敏妃娘娘在天之靈必是欣慰之極。”
康熙長歎一口氣卻不言語,眸中透著幾縷憂傷哀寂,神思飄遠:暮雪,在天之靈,你竟成了在天之靈。朕與你天人永隔,你欣慰也罷,哀愁也罷,你的微笑也罷,眼淚也罷,朕卻再也不得見了。不能同喜,不能共憂。何其無奈,何其傷懷!
李德全眼見康熙滿臉落寞寂寂的神情,自知失言,也不敢言語,悄悄兒喚人換上一盞熱茶,肅手側立一旁。良久,康熙回過神來,道:“去告訴梁九功,查查此事。朕莫要會錯了意,點錯了鴛鴦譜。”
李德全心思一緊,梁九功此人平日裏最是一個好嚼舌根,無事生非的無賴之徒,宮中雞毛蒜皮大小事他盡能如數家珍,凡事都要添三分油加五分醋。偏萬歲爺知道他這性子,但凡想了解底下人的所作所為,皆是吩咐他去探查。宮中知道采薇與太子之事之人不在少數,如此一來......
李德全手中沁出汗來,低眉順目無奈應了一聲:“嗻!”自去向梁九功傳達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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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江寧織造府。梅雨季,雨不落,雷聲悶,沉沉的撩在頭頂。屋外如此,屋內亦如是。
康熙微斥道:“梁九功!朕素知你慣於言過其實,你今日所言朕能信得幾分?”
梁九功伏於地下,叩頭不止,言語中盡帶誠惶誠恐之意:“萬歲爺明查,奴才平日裏言行確有不端之處。可是,奴才今日所言卻絕無半點誇大其實之處,奴才絕不敢對皇子之事私自妄議,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請萬歲爺明查!”
康熙喝道:“你今日所述之事,若有半句泄露出去,提著腦袋來見朕!滾!”梁九功忙的跪安謝恩,快步退出屋內。
李德全大氣也不敢出,隱在屋角,心中竟沒了主意,此事不僅太子,八阿哥亦牽扯進來,萬歲爺震怒如此,采薇怕是凶多吉少。
康熙端坐於明黃軟榻之上,神色不動,心中卻是驚怒一片。采薇這丫頭竟與三位阿哥牽扯不清,太子倒也罷了,她能為了老八撞柱自毀,卻為何又與胤祥暗修燕好?祥兒遲遲不向朕請旨,竟是等她割卻舊愛,清斷舊情麼?堂堂皇子竟由得一個女人擺布?且是堂堂三位皇子。知子莫若父,胤礽現如今猖狂成性,豈會將一個奴婢的性命放在眼裏,他看上的女人,不到手不會罷休。老八,哼,膝下空虛,隻得一子,近年來未曾再娶侍妾,竟也是為她?這樣禍水般的女人豈能容於世?
“李德全,你另遣個妥貼人細細探查一番,梁九功此人所言朕終是不能全信。”康熙思忖一番,如是說道。
兩個不同的人,重複相同的言論,足夠使人確信無疑。康熙爺此刻再無半點懷疑,隻思量著如何處置這個燙手山芋般的采薇。殺之?不妥。心中亦不忍。任之?坐視兒子們到朕麵前請旨爭搶一個女人?亦或是暗渡陳倉在私下裏勾心鬥角鬧得兄弟之間生了間隙?皆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朕亦不能幸免於此。不可殺之,不能任之,朕竟不能斷之。
康熙道:“李德全,此事你如何看?”
李德全遲疑片刻道:“回萬歲爺,依奴才看幾位阿哥並不至於與那丫頭糾纏不清,奴才鬥膽說一句:除了十三阿哥,太子爺與八阿哥隻怕是一時起了性子罷了!並沒有放在心上,否則不至於現如今您這裏也沒個動靜。”李德全是練出來了,心裏流汗,麵上不顯汗。心裏想的卻是:萬歲爺上一回問“如何看”是多久遠以前的事了?總有二十年了吧。這一回皇上竟也如此難以決斷麼?
康熙爺麵上卻帶了幾分嘲諷之色,道:“隻怕你這老薑這一回也是看走了眼。朕自己的兒子朕最明白!對於女人,他們是一時興起也罷,真擺在心上也罷,皆是不肯輕易罷手的。普天之下,大概隻有朕的女人他們不敢起念!”
“朕的女人”。此言一出,屋內氣氛平添幾分怪異,二人皆沉默下來。李德全不敢抬頭一觀天顏,隻垂首靜立。半晌,聽皇上吩咐道:“著人沏一壺茶,別用碧螺春,喝了幾日朕膩歪了,要那新貢上的雨前龍井。”
李德全應道,屏氣凝神,慢慢倒退出屋外。行了二十餘年的熟練步法,竟是略顯零亂。
上好的雨前龍井貢茶,取八分滾的熱水,隻那麼輕輕地“鳳凰三點頭”迎葉一澆,不消片刻,嫩芽舒展,茶香四溢,一室繚繞。康熙帝是識得品茶之雅人,聞香,觀色、啜飲。茶湯在口中回蕩,然後徐徐咽下,細細回味茶的甘甜。皇帝瞧著清澈的茶湯和翠綠嫩芽,隻覺口中芬芳甜潤,心中也略覺寬適些。
世人皆道康熙爺最愛碧螺春,親筆禦題,一時身價倍漲,受人追捧。卻不知皇帝心中怎能有“最”字!隻有“較”字。康熙帝隻覺今日所飲之龍井與碧螺春相比,較之更好,較之更妥,較之更香。
行事決斷亦是如此,皇帝隻能選擇較妥的方式。既不能令她死,便令她做皇子不敢起念頭的女人罷!卻又有一難題擺在眼前,她既能抗旨不做皇家格格,既能撞柱自裁,焉知她不敢拒旨抗婚呢?她死倒也罷了,皇帝被人拒婚豈不是麵上無光,討個大大的沒趣?這麼一來,皇子亦是無趣。莫說周全妥貼,簡直是顏麵無存!朕豈能做這等白費心機之事?
皇帝念及此處,不由得惱從心起,猛然將手中茶盅朝地上砸去,碎片紛飛,聲聲清脆。朕既不能玉成其事,就讓這玉碎了吧!
屋內一幹眾人皆唬得仆伏於地,不知這忽如其來天子之怒所因為何。惟李德全心裏亮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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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十日,已是四月間。皇帝駐江寧織造府最後一日,明日便要起駕前往杭州。
家國之事。於尋常百姓而言,家在先;於皇帝而言,國在先。江蘇各地府衙之重要官員須接見,當地文人墨客有識之士須引薦,八百裏京中快報奏折須批閱。皇帝竟忙碌得無暇顧及玉碎之事。
李德全心裏焦急萬分,隻怕再無周旋餘地,敢急不敢言,惟有乍著膽子暗暗布署一切。
為皇帝餞行之宴,自然馬虎不得。江寧織造府堪比皇家氣派的大花園中,設宴六十餘席,席間人如流水,言笑晏晏,杯光酒影,觥籌交錯,熱鬧無邊。眾人皆以酒敬皇帝,皇帝酒飲得不少,菜卻隻能蜻蜓點水般地吃著,縱然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家的體麵還是要顧及的。
皇帝心中有事,麵上卻微微笑著,目光隻顧搜尋自己的十三阿哥,長身玉立著的挺拔男子,眉清目朗。一身素服,是朕特許的。這個兒子雖然驕縱了些,卻是極為識禮得體。他額娘去世,循例孝服百日即可,他卻偏偏請旨要求常年素服以示孝意。彼時他也隻得13歲。年少喪母,朕自然心疼他。再心疼,再周全,也是沒娘的孩子,卻總覺有虧於他。皇帝看著笑意春風的兒子,神思恍惚起來。沒有更妥貼些的法子麼?
宴罷。眾人皆吃好喝好樂好,惟皇帝飲了一肚子酒,揣著滿懷心事,一路慢慢踱回寢宮。李德全亦是滿腹愁腸緊緊跟隨。
屋子裏焚著龍涎香,淡幽幽的香氣,縈繞一室。一對通臂巨燭火苗跳動,照得四周如同白晝。一個宮裝姑娘,好奇地四處張望著,進宮兩年有餘,卻是第一回進到皇上的寢居。心中直歎:皇上一個行宮裏的寢居都能如此美侖美奐,不同凡響,可想而知皇宮的正寢宮裏又是怎生氣派非凡了。這燭台,這紗帳,這油燈,一應用具,21世紀也見不到這般精美之物。
李德全微微咳嗽一聲,姑娘立即轉身伏低請安:“采薇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皇帝原本不曾留意,隻聽到采薇二字,心中又是一陣煩悶。眉頭不由得一皺,隻淡淡道:“嗯。起吧!”皇帝轉身端坐於軟榻上,隻問:“你怎在此處?”
采薇略一彎身,眉言笑語:“回萬歲爺,是李諳達叫采薇來的。”複覺不夠,補充道:“瓏玲姑娘病了,萬歲爺顧惜民生,簡裝出行,當差的人皆是有定數的。李諳達便差采薇與雨枝暫代她的差事替萬歲爺守夜。今日是采薇當值。”
皇帝隻覺這姑娘一口一個采薇鬧心得很,隻恨不得立即叉了她出屋。卻不知這姑娘其實是不願自稱奴婢,耍的小心眼,皇宮規矩裏沒說不準自稱其名。
皇帝瞟一眼李德全,見他神色不動,卻坦然迎視於己,已然心中有數。心道:這倒算是個妥貼法子。
采薇心中也是揣著一番心思,自從與十三阿哥私會泛舟江上,皇帝雖不曾責罰,近日裏見到她卻神色冷淡,不似以往那般詳和,隻怕自己給皇上留下不可抹滅的壞印象,繼而影響到與十三阿哥的終身大事。因此,好容易得個近身服侍皇上的機會,得落力一討歡心。
采薇從身後壁櫃中端出一盤花裏胡哨的點心,上前一步,又是那副笑眉笑眼的討喜模樣兒,看得皇帝心中亦舒暢幾分。“萬歲爺,李諳達說每逢大宴您一定隻用了三分飽,采薇今日特意做了一樣新鮮點心給您嚐嚐。”
李德全隻在心裏歎息,這姑娘,我悄悄告訴她,隻不過是讓她得這功勞,她偏又把我扯進來。
皇帝確有幾分餓意,隻是瞧著這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些難以下口。遂問道:“這是什麼?”采薇認認真真解釋道:“這是桑葚蛋糕。今日貢上的新鮮桑葚,搗成汁液,和入雞蛋、麵粉,蒸製而成。桑葚具有生津止渴、補血滋陰之功效,采薇看萬歲爺近日裏忙碌操勞,常常熬夜,容易火氣旺盛,故做了這個來孝敬萬歲爺。”
皇帝隻覺這姑娘口齒伶俐,言思清晰,平日裏當差亦是妥貼之極,再看她眉目如畫,一股子靈動之氣躍然活潑。實在是個賞心悅目的好逑淑女。卻又不由得有幾分奇怪,如此出挑之人跟在自己身邊,為何沒有留意呢?隻是記得她做一手漂亮的點心活。
采薇見皇上略有些發怔,遂轉頭求助般看向李德全,李德全卻隻搖搖頭,示意她靜侯。采薇便端著碟子侯著,皇帝回過神來,依然是看一眼點心卻不動口。采薇忙取了筷子,每一塊桑葚糕夾下一小塊自己嚐了,複用期盼鼓勵的目光看著皇帝。皇帝心中莞爾,麵上神情不動,其實心裏並不憎厭這姑娘。不知是餓了,還是這點心清香鬆軟,皇帝竟吃了個底朝天。按往常,皇帝該打賞於她,可今日皇帝卻實無打賞之意。好在,這姑娘一點不計較,反倒是因著皇帝胃口大開,而喜上眉梢。咧嘴一樂,梨渦乍現,道:“萬歲爺,您若喜歡,明日再做給您用。”
皇帝點點頭,道:“朕乏了,安置吧!”李德全便喚了人進來服侍皇帝洗漱更衣,采薇則立在門外侯著。稍頃,屋裏服侍妥當,李德全帶了人出來,叮囑道:“采薇,用心伺候著,手腳輕些,別睡過去了,萬歲爺夜裏口渴喚茶你可別聽不見。”采薇點頭應是,自進屋而去。
李德全卻悄悄一揮手,將外頭守夜的侍衛太監一並揮退。李德全此番苦心實為保采薇一命,他隨伺皇帝多年,知道皇帝的行事手段,亦知道采薇這姑娘實在有膽子抗旨,如此一來,不僅采薇的小命要丟,皇帝與阿哥父子失和亦是當然。今日這麼靜悄悄地一布置,若是采薇識趣,不但小命可保,縱然阿哥心中有怨,亦不會朝著皇帝而去。若是不識趣,便尋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將她就地正法,神不知鬼不覺,沒人會知道個中真正原因。
皇帝自然體會得李德全這一番苦心,靜臥於榻上,目光卻不由得掃了一眼門邊靜靜坐於地上的采薇,這姑娘見皇帝看她,展顏一笑,道:“萬歲爺可是想飲茶?采薇給您沏去!”
皇帝搖搖頭,見她那喜眉喜眼的小模樣,年紀隻並自己的小格格還要小上幾歲,心中實在沒有那番心思。閉目而寐,隻覺酒勁上頭,困意襲來,便睡了過去。
院中走來一位姑娘,步態輕盈,麵容娟秀,她見到院中並無侍衛站崗,四處靜悄悄無一人,有些奇怪卻也沒往心裏去。她也不曾當過為皇帝守夜的差,進宮四年,前三年是在寧壽宮中做粗使丫頭,活累倒不怕,隻是月例少,賞賜少,無力貼補家計。因著與采薇的交好,被派到乾清宮禦茶房這個大家都想去的肥厚差事,心中實在高興,平日裏除了盡心當差,亦是對采薇百般體貼,處處幫襯。今日受十三阿哥所托,自然是樂意幫忙的。
雨枝以麵貼於門上,輕聲喚道:“采薇。”采薇聽有人喚,忙起身悄悄開了門,行到屋外:“雨枝,你來做什麼?”雨枝輕聲笑道:“十三阿哥找你,托我來替你。”采薇遲疑道:“這樣行麼?礙規矩了麼?”雨枝低聲取笑道:“你倒記起規矩了?沒事的,李諳達不是讓你我二人同替玲瓏麼?前幾日你不是鬧肚子麼?明兒若問起,隻說沒好,身子不適,我便替了你。李諳達不會怪罪的。”采薇想著與十三阿哥又是好幾日不見,心中也有些惦念,遂笑點點頭,道:“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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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更不曾留意院中是否有人,她還沒有學會皇家的森嚴規矩,她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抗拒這些令她煩惱的枷鎖鐐銬。走到自己的小屋前,早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那兒,那白衣男子展顏一笑道:“你來了?”
采薇心中實在喜歡他問這一句,他也總是這麼問,好似一直在某處等著她,遂也笑意盈盈迎上前去:“十三少,你的貼心小丫頭來了,還不請安麼?”十三阿哥又是笑又帶幾分惱意,這姑娘總這麼沒規沒矩的,可自己卻又著實喜歡她這淘氣的小樣兒,遂走上前去攜著她的手,隻說:“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啊!上屋頂?”采薇見著一架木梯倚在牆邊,又見十三一副賊兮兮的笑模樣已然明白過來,心中雀躍不已。隻是又怕有心之人嚼舌根,因為十三她已然有所顧忌,便又問道:“不怕人瞧見?”十三是向來我行我素的皇子,何曾怕過什麼?隻道:“這院裏隻我和四哥住著,身邊的人也都妥貼,不怕。”又笑道:“明兒便要離了這兒,咱們尋一個高處看景兒不好麼?”采薇再無猶豫,猛點點頭,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就是這性子!今日便要上一上房,揭一揭瓦!”十三阿哥哈哈一笑,率先登梯而上。
采薇上得屋頂,卻並不忙於看景,隻從髻上拔下簪子,拾起一片青瓦,細細地在上麵畫著什麼,十三湊近一瞧見她寫的是:“薇薇到此一遊,留以為念。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初一。”薇薇是她的小名,隻有十分親密的人才會這麼叫她,在這個年代還不曾有人這麼喚過她。她其實不知道,她一直在想念,她以為她真的可以重新生活,卻不知道這思念入骨,不需想起,卻從不曾忘記,隨時會跳出來嚇人一跳。
寫畢,采薇笑著將簪子遞給十三,道:“你也寫一個,下回我們再來找它們,好不好?”十三不禁莞爾一笑,這姑娘就是有許多小花樣,遂也接過簪子寫將起來,他寫了同樣的字,隻不過將“薇薇”改成了“祥祥”。誰知采薇看了卻笑得前仰後合,她原以為他會寫十三或者是胤祥,她又想起台灣普通話會將“祥祥”念成“想想”,心中實在無法想像堂堂的十三皇子被稱為“想想”會是何般光景。
十三阿哥很是羞惱。的確,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他被稱為十三阿哥、主子。親密如四哥,喚他為胤祥。祥兒是皇父和額娘對他的愛稱。他寫祥祥隻不過是為了和她一樣,他想要和她一樣。卻被她這般嘲笑,可是他不能對她生氣,不是不敢,不是不願,是他實在對她惱不起來。
他猛然拉她入懷,吻有如懲罰般地落了下來,她沒有掙紮,隻是溫柔地回吻著他,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回應。他心中再無半點惱意,隻能百般溫存,萬般柔情。
半晌,她嘟著有些腫脹的嬌花櫻唇,嬌嗔道:“你,你做什麼啊?”每一回,她都要這般撒嬌,隻為聽他那一句話。他也知道,每一回聽了他那句話,她都會展現一個特別好看的微笑,與平常的微笑不一般。他一挑眉,道:“做什麼?疼你啊!”這次亦然,她果然笑若桃花,心如暖風吹過。是的,她是堅強的,隻是再堅強,也總會祈盼有人心疼,有人憐惜。她想要他的疼愛,想要聽到他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