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2 / 3)

隻要有所失,有所得,給我一個相對公平的條件,我可以接受。我不害怕與虎謀皮,我隻害怕白費心機。

且慢,我忽然意識到,康熙並不單純隻是為了懲罰我的失儀而打折我的腿,我與他的恩怨根本不在於此,而是來自於我對他兒子們的威脅。如果說,失去生育能力,尚不足以讓一個女人幸免淪陷為泄欲工具。那麼,娶一個跛子則是有損於皇家體麵的。他要明明白白的人為製造、張顯出我的弱點,讓他知規達矩的阿哥們不敢再對我起意!

我忍不住要拍案叫絕!真高明!我隻能以數聲冷笑謝過這個恩典!康熙帝實在是順得阿哥情亦得采薇意,我不得不領他的這份情,他為我解決了後顧之憂,我再也不用周旋於他們兄弟之間。

在我想透徹之後,下一步就是要盡量照顧好自己。我已經醒過來有一段時間了,參湯給了我一些力量,我試著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然後慢慢翻身坐起,發現我居然可以坐著,證明我的小屁股沒有挨揍,這實在是一個太好的消息。我其實很痛,痛得分不清哪裏是殘破,哪裏是完好。

我仔細地檢查著自己的左腿,輕易發現是膝蓋處折了,那裏腫脹不堪,皮開肉綻,內裏的筋骨齊生生地斷了,這又是一個好消息。我隻怕是小腿上的哪一塊小骨頭粉碎性骨折,我不能找出來,不能固定,會誤了一生,沒有誰願意當一輩子殘疾人!

我有一點兒醫學知識,因為我來自於一個醫學世家。我知道,斷骨的確能自然長好,卻會錯位,不可避免地造成“長短足”。我可以利用有限的一點醫學知識,幫助自己。我從枕頭下摸索出那瓶藥,那瓶子我認識,胡太醫曾經給過我一瓶,李德全說得對,有許多人希望我活下去,其中有我最在乎的人。床邊小幾上,有我幹淨的換洗衣物,我取出企鵝肚兜,那是純棉的。敷上藥粉,用肚兜紮緊。

我不會接骨,沒有石膏、夾板可以固定。我隻能做我可以做的,我在心中反複不斷告訴自己,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太過離譜的跛子,不要在將來隻能扭著腰一高一低、一深一淺,誇張無比地走路,不要教人看了笑話去,更不要無謂的同情!我用自己固定自己,保持規矩的姿勢,伸直雙腿,一定會有效果!

我實在很想給自己的另一條腿也上點藥,那裏也是“國破山河碎”,也實在很想給自己曾經接受過最溫柔撫摸的背脊上一些藥,脫換下來的血衣上沾滿了碎皮,那裏一定也是瘡痍滿目。可是我隻有唯一的一瓶藥,我知道不會再有第二瓶,因為當我都認識到康熙爺的意圖的時候,他們也一定認識到了,他們知道給我送藥就是害了我。所以,我隻能靠它挽救我這條左腿。

我知道,我不會死,每天晚上會有一碗治傷的藥送到我嘴邊。可是,我也不能好好地活著,他們沒打算這樣做。沒有人好好照顧我,隻有人給我送一日三餐,送來熱水,卻不肯替我擦拭身體。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隻有一盆熱水,我會先擦拭傷口,因為我要小心被細菌感染,敗血症在這個年代無藥可救。然後用血水洗臉,雖然有點惡心,但我是要臉的!

我終於學會了規規矩矩的睡覺,我隻能趴著睡,伸直雙腿,反手用兩根手指撐著被子,不讓它直接接觸我的背部。因為沒有藥上,那裏會時常流出血水,粘住了再扯開,撕下的是一塊快要長全的新皮,我吃一塹長一智,想出了這個辦法。所以,不論白天黑夜,我隻穿著一件企鵝肚兜,雨枝親手縫製的。我還學會了定時出恭,那位比李德全更木無表情的嬤嬤一天隻來三次,我得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因為我還無法走路,得靠她攙扶。雖然我會每次道謝,可她從不肯說一句話。

我每天無所事事,卻又忙碌無比,我忙著給自己的腿按摩,我怕肌肉會萎縮,我忙著訓練自己的各種表情,我不想變成另一個木頭人。

我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沒有肉吃,沒有一點葷腥。我失血過多,我想要盡快康複,需要營養來補充。我在服用中藥,中藥會搜刮掉腹中的油脂,而我,已經沒有半點兒油水可以搜刮。我隻能在淩晨的漆黑中餓醒,慢慢地煎熬著等待第二日的青菜、豆腐。這不是我所能控製的欲望,我不勝其苦,故不平則鳴。

第一次,我懇切有加地說:“嬤嬤,您能給我做點兒帶葷腥的菜麼?麻煩您了!”她木然無語,飄然而走。

第二次,我直接了當地說:“嬤嬤,我想吃肉!”她再次木然無語,再次飄走。

第三次,我憤怒無比地喊:“我要吃肉!這皇宮裏沒有哪條規矩說了宮女不能吃肉吧?”她依然木然無語,依然飄走。

終於,有人來告訴我:“慚淨堂的小膳堂隻做齋菜,若要吃葷腥,得自己個兒做!”這個人我見過,蘇嘛喇姑的侍女。我恍然,是的,蘇嘛喇姑常年吃素,他們不是刻意為難我。

所以我接受現實,每餐吃三碗白米飯。

可是,我總是在重複同一個夢,一群可愛的肥豬在前麵撒歡地跑,我在後麵拚命地追,其中一隻轉過頭來對我開口說起了人話:“你若要追上我,我就讓你吃了我!就怕你追不上,長短腳!”我狠狠地罵道:“靠!你個PIG,我還收拾不了個你!”於是,一陣窮追猛打,最終也沒有追上。因為,夢中的我真的是一個長短腳,行動遲緩。

從夢中哭醒的時間已從淩晨改為黎明,畢竟有三碗白米飯墊著。可是,我真的要感謝這個夢和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他們讓我更有勇氣和決心堅持下去,我不會讓想看笑話的人輕易得逞!我從來就是愈挫愈強!不論是關采薇還是瓜爾佳采薇。

第十六日黎明,這個時辰,眾人皆睡我獨醒,上藥不會被發覺。在我準備給傷口換藥時,驚覺皮開肉綻之處已愈合,腫脹消退了許多。右腿已經能夠有力蹬踏,我知道我正在康複,我就要能重新站起來了。我仔細地比對了兩條腿的長短,隻有三指高的差距。我實在欣慰至極,開心不已。我會跛,但,絕對成不了一個笑話!現在惟一可擔心的就是背部的傷口,我還是會睡死過去,手指會不自覺地放下,導致被、膚粘連。更糟糕的是,我的褥子被汙染了,卻沒有人肯替我換了去。我住在一間向北的小屋裏,曬不到冬日的陽光。我就快要發黴了。

第十六日、十七日皆雪。第十八日,臘月二十六,雪後的天很晴,下雪的時候不冷,化雪的時候才是最冷。可是我依然決定進行日光浴,隻因留給我的時間所剩無幾。我知道,大年初一皇帝要率眾阿哥們前來給蘇麻喇姑請安,這是慣例。我住在這院中,不能不迎接聖駕,我不願意狼狽不堪地出現於他們麵前。

紫外線具有殺菌功能,而且久違陽光的我,實在需要陽光的撫慰。我已在屋內練習兩日,沒有拐棍,扶著椅背,我的右腿已經足夠支撐我行走一刻鍾左右。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反穿在身上,隻露一個光脊背,被子也抱出了屋子。匍伏在椅背上,正午的陽光,□□裸地直射於背上,卻讓我不得不承認,這陽光實在不足以驅逐寒冷。隻一會兒,便聽見我牙齒咯咯作響之聲。